蒋公理愤愤不平,他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政治上的压抑,被人欺负还得笑脸相迎,这和自己在文章中阐述的“权力分配”理论八杆子也打不着。
蒋公理走出影剧院,苦笑着和众人们打着招呼,他就像偷睡了别人的媳妇,觉得人们都在他背后指点着什么。也有一两个胆大的干部挤了过来,冲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说了一句“高”!他更无心去吃那顿大餐了,可司机早就溜到了县宾馆和他们那帮车老板们喝酒划拳了。无奈,蒋公理只好打的回到了县委食堂。
县委食堂已过了饭时,留下一桌子的残羹剩饭,蒋公理本来就没了食欲,没等做饭的师傅出来,扭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小灶的张师傅见景以为蒋书记病了,他连忙做了一大碗西红柿黄瓜片挂面汤,还卧了两个鸡蛋,多放了些姜丝,热气腾腾地给蒋公理端到了里屋的床头。蒋公理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心里一热,浑身的寒气顿消,他望着张师傅连说了几个谢谢!
蒋公理望着碗中的红绿黄白,这才发现肚子在提抗议了,他一口气将热面汤吃得干干净净。好香的一顿午饭!肚子饱了,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心里平和了许多,他冲着在一旁观看的张师傅说:“普通人好哇!早起晚归,辛勤劳作,出一身臭汗,洗个热水澡,吃得饱睡得香,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张师傅笑了:“书记可真会拿我们老百姓开玩笑,当官的多好哇,有权有势,前呼后拥,老百姓都愿意巴结你们,因为当官的掌握着我们的生死与富贵。我看你祖上一定是积了大德,要不然让你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县太爷,多有福气呀!”
蒋公理一个劲地摇头,叹了口气说,“苦呀,当官也苦呀,这里的苦衷老百姓是无法知道的,老张呀,你我其实都是一样的人,做人就应该坦坦荡荡,办事认认真真,人的一生虽各有不同,到头来的辛酸苦辣全靠自己去平衡。要知道找乐找趣,不要妄自添烦。”
张师傅有点莫名其妙,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收拾碗筷下楼去了。
汗落了,身上有点发冷,蒋公理伸手摸了暖气,没有多少热度。他感觉到了浑身上下的肌肉有些酸疼,便重新躺下,用被蒙住了头,昏昏睡去。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把蒋公理从睡梦中叫醒,睁眼一看,窗外的路灯都亮了,他稀里糊涂地睡了一下午。蒋公理连忙爬起,顾不上叠被,趿拉上那双在办公室才穿的圆口布鞋,跑到外屋将门打开。
楼道里的灯光雪亮,来人低着头,裹着一件棉军大衣,双手捂着鼓鼓囊囊的胸前,这人一声没吭,回头看了一眼,就顺着门缝挤了进来。蒋公理拉亮了灯,并将门迅速关上,他理解这人的来意和用心,恐怕别人看见。
蒋书记,请不要见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叫刘通,县广播电视局的,县委办文书王娜娜是我爱人。蒋公理认出来了,县广电局的刘局长,快请坐。
刘通将大衣里的饭盒放在写字台上,随后脱掉大衣丢在沙发里,他悄悄地说,“今天上午的会,很多中层干部有想法,这对你来说太不公正了。下午王娜娜听食堂张师傅说你病了,家属又不在跟前,没人照顾。下班后,俺俩连忙给你包了点韭菜鸡蛋馅的饺子,趁热吃了吧!”
蒋公理知道,女为县的中层干部对他都很好,记得有一次陪着秋旺书记到深山区的小川乡检查工作,汽车从县城跑了近两个小时才到了乡政府,书记乡长都在院门口迎接。秋旺书记的车门打开后,书记乡长分布在他的左右手,热情有余地将秋书记迎了进去,他们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大书记身后的县委副书记蒋公理。蒋公理也习惯了,并不挑剔。他想找厕所小便,书记乡长这回倒十分热情,争先引导。乡长对着乡里的书记说,秋书记来了,你这小书记得陪好大书记,我带蒋书记去茅房。
出了会议室转到房后,乡长见四处没人,他连忙说,“蒋书记请不要怪罪我们,不是我们有意冷淡您,是我们不敢和你亲近,那样我们就有穿不完的小鞋。但请放心,我和书记,还有十几个乡镇的哥们,都佩服你的人品和才干,希望有一天你来主政,打破女为县这铁铸的天空。”
蒋公理打开饭盒,饺子还冒着热气,蒸腾着男儿河两岸泥土的芳香,这芳香催人泪下。
刘局长向蒋公理汇报了一下广电局当前的工作,其中有一项让蒋公理十分感兴趣。县委宣传部主办,广电局承办,在全县范围内号召人民参与设计电视台的台标,据说是秋旺书记的旨意。
刘局长知道蒋书记会画画,文化底蕴深厚,又从大城市里来,从观念、理念都远远高出这封闭的山区小县,今天来也是为了这样一个请求,请蒋书记在百忙中,抽空参加这一活动,也为广电局设计一个台标,当然署名可以另起一个。
蒋公理愉快地答应了,那就叫个“魏庶民”吧。
刘通走了,小屋里顿显清冷,蒋公理倒觉得浑身热乎乎的,肚子还有些撑胀,心情也愉快了许多,吃饱了也睡足了,这么好吃的饺子不能压了炕头,出去走走。
出了县委大门踏坡而下就是男儿河,河边没有路灯,满目漆黑,只有狭长弯曲明亮的河水,将女为县城一剪两半,两岸自然的河坡又把南北两城的万家灯火切割得泾渭分明。
河风已有些刺脸,河面上布满了薄冰,水流像铅液缓慢得就要凝固了。蒋公理深一脚浅一脚走向男儿河的上游,那里有一座三孔拱形的大桥,它又将南北两岸连成一体,桥上稀落的桥灯,把微微弱弱的灯火投放到将要封冻的河面,溶解成一圈圈的淡蓝色的光环渐渐散去。
蒋公理站在男儿河大桥上,三面黑黝黝的大山,一条亮晶晶的小河,满天闪闪烁烁的星月。生态,对了,这生态就是女为县脱贫致富的资源,他突然有了灵感、冲动和兴奋。从治理男儿河入手,将自然河坡改直,延伸到城市的肌肤,让他有杭州西湖一般的人在水中走的意境。三孔桥不就是苏堤吗?将下游筑起一道胶皮大坝,把水逼到沿湖路的水平面。桥东可谓男儿东湖,桥西可谓男儿西湖,届时女为县城就是北国中的江南,发展旅游,休闲,度假及农家小院的生活体验,妙啊!这叫作女为县与男儿河的最佳搭配,阴阳平衡。女为县就有出路了,那种“男儿河水向西流,好事不到头”的不吉传说将彻底打破。
想到这里,蒋公理急不可耐地小跑回到了县委,招呼值班秘书小王,拿上皮尺,手电和日记本,连夜勘查,直到男儿河上游拱出来半轮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