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章可能就是这个时候对我印象不好的。原来虽然我不大敢看她,但凭直觉,她对我印象是好的。否则我也不会不敢看她,她如果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我能如此吗?小章原来有点在乎,也是看我呆头呆脑的,会大声朗诵郭沫若的诗。后来我的一些举动更不堪了。许主任终于发现我的脑子有些“病”,小张小章也就看我是滑稽了。那一天逢集,我们信用社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对于一个小镇,逢集就如过年,热闹极了,卖什么的都有,卖老鼠药的,打把式卖艺的。我在门口看那卖艺的,听口音极像我老家县里人。他玩的是硬气功,说没两下子其实还是有两下子的。打个赤膊,胸口拍得通红,先玩一阵气功,把一个乡下老汉后背弄得血红,之后开始卖药,咦!你别说,效果不错,买的人还挺多。中午散场,我好奇地走上去打听,果然是我老家的,还认识我们共同的一个熟人,那个时候我没出过太远的门,这小镇离我老家实际上也就是百十公里,可我已激动得不行,他乡遇故乡人,我不知脑子哪根神经出了问题,非要请他们吃饭不可,他们虽卖了一些钱,可打把式卖艺,毕竟是混穷的,也乐得高兴。我们一行人就下了饭店。镇上的事,不一会全镇的人都知道了。说银行的(镇上人叫信用社一律为银行)的干部请混穷打把式的人吃饭。我本来的意思是自己义气,请老家的人吃饭。可别人不这么理解:之间又不认识,身份(银行的人在镇上是很受人尊重的,算是有身份的人了)又不同,这吃的哪门子饭?有人对小章说,你们银行的那个谁在请一帮混穷的吃饭。听说小章理都没理那人,鼻子哼一下,扭头就走了。我们喝了几瓶啤酒(那时啤酒在镇上刚有得卖不久),我便红头涨脸地回到信用社,许主任刚好在,见到我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一句话没说,大头一摇,走了。出了门,我好像听到一句“脑子有病”,可我没听清,但我的酒却已醒了一半,我知道自己图一时高兴,破费了银子不说,还让别人看成是怪异之人。
果然后来的情形有了些变化。先是许主任带我吃饭的次数减少了。比如原来一个月带我5次,现在好像只有两三次;之后是小章见到我开始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了,这起码说明我和小章之间的关系有些松动了。一个女孩子要是喜欢上一个男人,她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吗?老鳖少吃两块我倒不在乎,不邀我去,我还少喝酒呢,可是小章对我的“松动”,让我心里很是空空的,觉得一种“感觉”没有了。那种感觉很美好。我因此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很是失落了一阵子。
晚上我睡在库房里,有时心里空得厉害,就有些想家了。又正值十八九岁的年纪,有时小和尚翘翘的,我抱着一把长枪,听外面的风声雨声,秋虫的鸣叫声。若是雷电交加的夏夜,我失眠的话,就大声诵读郭沫若的诗:
啊,我年轻的女郎!
我不辜负你的殷勤,
你也不要辜负我的思恋。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啊,我年轻的女郎!
你该知道了我的前身?
你该不嫌我黑奴鲁莽?
要我这黑奴底胸中,
才有火一样的心肠。
……
后来我知道,那种心里空空的感觉,是一种初恋的苗头。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