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从北京打工回来的合理提着一个包进了村主任家。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他想在村里建一个桑拿中心。
村主任说，合理，你要建洗澡堂子就建洗澡堂子呗，建什么桑拿中心，把我都弄糊涂了。
合理说，主任，这桑拿与洗澡不一样。
村主任说，一样，不都是洗光屁股？不过是换了个洋说法。你想建就建，不用请示我。
村主任爱用请示这个词，显得庄重，气派。村主任是一方的神，大到计划生育宅基地，小到吃喝拉撒睡，人家都有权管哩。
主任，不给你请示能行？你得给我找地方呀。我总不能建在半天空里吧。
说着话的当儿，合理从包里掏出两条烟两瓶酒。烟是三五，酒是剑南春，都是好东西。村主任的脸刹那间变成了小阳天。合理，一个村里住，都不是外人，我给你说实话，弄那玩意，在咱们这儿，吃不开。前些年。镇上的三权搞了一个，差一点把家底赔光。村主任站起身，把烟和酒放到了柜子里。
合理说，主任，他弄的那才是澡堂子。那玩意落后了。主任。你批准，我来弄，赔了，算我的。赚了，每年给你弄个大红包。
村主任说，先不说那个，你要搞我不拦你。村后那块地，荒着也是荒着，给你用吧。不过，那块地上长着几棵树，不管谁家出掉你要照价赔偿。合理一听，心里很高兴。他想的就是那块地。那块地，靠着河，干桑拿，最需要的就是水。
主任，树我来赔。不让村里为难，也不让你为难。今儿个要不是太晚了。我得请你喝几杯。合理说。
村主任说，喝酒啥时候都行，你这是办企业呢，我得支持。那几棵树，明儿个我在喇叭上吆喝吆喝，谁家的谁出了。不能耽误你干大事。
村主任说话，一口唾沫就是一颗钉呢。第二天一早。村里的喇叭就响起了“妹妹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响了一半，戛然而止。
喂，喂喂……
喂什么？喂饱了牵出来。黑蛋与人赌博熬了一夜，散场后，赶着回家睡觉。
好啊，你骂村主任是牛。看让他知道咋收拾你？跟在后面的二狗子说。
他知道了能咋？我小楼盖上了，老婆结扎了。他还能管我啥？黑蛋不满地说。
喂，喂喂……全体村民注意了，全体村民注意了。为了响应上级号召，我们村由合理牵头，建一个澡堂子，不，是桑拿中心。桑拿中心呢，就建在村后那块荒地上。那块地上有几棵树，谁家的谁出了。由合理照价赔偿。
噢，这个事儿，再通知一遍。
合理要在村里建桑拿中心？这货出去几年挣庄钱了？黑蛋说。
弄那玩意，可不是仨俩钱的事儿，合理不会是发烧吧？二狗子说。
这可是重大新闻啊，村主任通知结束，全村人便开始议论开了。
合理爹听到通知，急了。合理以前就是因为澡池子的事儿与媳妇闹离了。他一走就是五年。这一次回来。想着他能娶个媳妇安心过日子呢。没想竟折腾起桑拿中心来了。
合理，你给我起来。爹气呼呼走进合理的房间。
什么事啊？合理躺在被窝里打着哈欠说。
村主任说你要建什么桑拿中心？那得花多少钱啊？爹问。
不多，连盖房子带装修也就十多万块钱吧。合理说。
你说什么，十多万？你从哪儿弄那么多钱？你这不是烧钱吗？爹说。
爹，我的事你不要掺和好不好。我又不花你的钱。合理说。
不花我的钱我也要管，我以前要是多管管你，秋英也不会走了。爹说。
她走是她没眼光，没福气。合理说。
你，你非得气死我不行。那时候你知道人家都说你啥？说你是二流子、流氓！爹气得直打哆嗦。
爹，你不要提那件事了好不好？你烦不烦啊？合理说。
臭小子，你嫌爹了？我把话撂这儿，你要去弄桑拿中心，就不要进这个家。我没你这个儿子，我也不是你爹。爹使出了杀手锏。
爹，我可以不进这个家。但爹是爹，儿子就是儿子，这个谁也改变不了。合理穿好衣服，拎起皮箱就往外面走。
你，混小子，你真走啊？爹追出了门。
你都撵了，我还不走？呆在家里净碍你的眼。对了，你爱抽烟，我在床头那儿给你留有几条好的。临出门，合理向老爹挤了挤眼。老爹没法子，只好看着儿子走了。
合理出了村，一时间失去了方向感。他站在风地里想起了往事。五年前，他与秋英刚结婚。有一天，两个人去了县城一个亲戚家。亲戚家的卫生间很讲究，浴池白亮亮的，一拧水龙头就喷出水来。那水要它细，它就细。要它粗，它就粗。池子里，还有两个按摩垫子，人往上一躺，很受用。
合理回家就腾出一间房子，他也要建浴池。爹还以为是儿媳的主意，也就没有管。有一天，老头子去走亲戚了，家里只剩下了小两口。合理烧了几锅水，把池子添满了，拉着秋英一块儿洗。洗着，合理就要那个，秋英就羞了。那个是在黑夜里那个的，那个是在被窝里那个的。大白天的，又在这水里面，咋弄啊。
见秋英不愿意，合理便说城里人都爱洗澡时做，干净。村里人要向城里人看齐哩。秋英拗不过合理。就同意了。谁想就被人发现了。二狗子媳妇那天要走亲戚，到合理家借自行车。谁想到院子里，静悄悄的。再走几步，就听到了动静。走近了。仔细一听，她的血腾地一下就热起来了。再偷眼一瞧，妈呀，没见过还有这样弄的。她的头都晕了。
看了一会儿，二狗子媳妇害怕被发现，自行车也不借了，偷偷地溜了。走到街里正碰上黑蛋媳妇，她走上前就咬了耳朵。黑蛋媳妇也是心里存不住事儿的主儿，回头就转告了要好的人。村庄那就么大，不到半日就传遍了。
中午，要做饭了，没醋了。秋英去代销点买醋。
代销点的老板娘说，哟，是秋英啊，没醋了？不可能啊，你们两口子不是刚生产了一池子醋吗？
秋英听老板娘话里有话。醋也不买了，转身就走。谁想一出门就碰上了黑蛋媳妇。
黑蛋媳妇说，秋英，美不美啊？
秋英说，什么美不美啊？
黑蛋媳妇说，你说什么美不美啊？在洗澡池子里弄事啊。你还装呢，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秋英一听脸就红了。回到家，也不做饭，坐在院子里生闷气。
合理一见，忙上前问，怎么了？怎么了？
秋英噘着嘴骂道，都是你，现在村里人在戳我脊梁骨呢。你要不把那个池子扒了我就不跟你过。
合理明白秋英的意思了。他很纳闷，这事儿怎么就传出去了呢？可建好的浴池怎能说扒就扒呢，那样的话，不又成笑话了？
他笑着说，秋英，别人说让他们说去。
秋英说，不行，人的唾沫有毒呢，时间长了，泡也泡死了，毒也毒死了。以后有了孩子还会被人家笑。
秋英拿了铁锹就去扒浴池。合理拦住她说，秋英，秋英，你要是生气你就冲我头上拍一下，你不要扒浴池啊。
合理，你就跟浴池过吧。秋英把铁锹扔掉。扭头就走。
合理爹回来，知情后，去邻家借了大锛，只几下就把池子锛塌了。
看着合理心疼的样子，老头子说，起初垒这池子，我还以为是你媳妇的意思，要知道是你作精，你根本就垒不成。我把它锛了，你去把媳妇请回来好好过日子。
合理蔫了，闷闷不乐地去丈母家请媳妇。可秋英不见他，请了两回也没有请回来。合理一狠心，就出门打工去了。一来二去，事情就弄僵了。后来，秋英提出离婚，合理就同意离了。
离婚不久，秋英就去了广州。找了一个开出租车的。合理在北京打工，过春节，人家都回家。他不回。他狠下了一条心，要挣钱回去建个桑拿中心。
合理就回来了。他用了两条三五烟两瓶剑南春就把村主任打倒了。可没想到，爹这一关还是过不了。
合理哥，你站这儿干什么？
一个娇嫩的声音响起。合理抬眼一看，是秋英的妹妹秋平。五年不见，秋平已经长成大姑娘了。那眉眼，比秋英还胜几分呢。秋平从师范毕业以后，在郭庄当小学老师。
秋平，去上课啊。合理愣过了神。
你建桑拿中心。是不是老伯不同意，把你赶出来了。秋平笑道。可不是咋地，他不让我回家。合理说。
那你跟我走吧。我在家住，学校里的宿舍一直空着。你不能没有落脚的地方不是？秋平说。
合理没有动地方。人家怎么说自己无所谓，可秋平还是一个姑娘呢。
你是怕人说吧。告诉你，我才不怕人家嚼舌头呢。秋平看透了合理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