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平挂断电话,愣了半天也没缓过劲来。过了很久,拿起桌上那盅功夫茶,抿到唇边,才发觉早透凉了。
大学时期,班里每个同学都有绰号,大都是一年级下学期起的,因为那时候同学都混熟了,彼此性格和优缺点都彰显出来,一般来说,绰号都取得挺形神兼备的——到底是当时的天之骄子的作品。只李建平,绰号不停地改来改去。开始叫“外星人”,因为当时他眼大,脑袋大,身子瘦小,有点像那会儿挺流行的片子《ET》里的主角。后来到二年级下学期,又改唤他“耗子”,那段时间他得过一场胃病,胃出血,本来就瘦的身子,因为病的折磨,让他的嘴有点往前突,像一只谋食的老鼠。到三年级下学期,又被叫做“十八子”,班上姓李的有三个,不知为什么偏把李建平叫成这样。到快毕业的时候,他被牢牢实实地唤成了“阿福”,一直延续到现在。
阿福是因为他的福气。华工8431班的每位同学都不得不叹服李建平的福气:胃出血的时候,正赶上省里大学生报特困指标,卧病在床的阿福全票当选;华工南门小餐馆的吊扇砸下来的时候,正坐在它下方的李建平嫌清水面上得太慢,无聊地起身把嗑在手上的瓜子壳扔到了外面,惊心动魄地躲过这一不堪设想的劫;快毕业的时候,他和小一级的师妹确定了纯真的恋爱关系——多少玉树临风的帅哥都没把握住呢,偏他,牵得美人归。再有,就是后来了,一桩接一桩地证实了他“绰号”的合理性:他分配到深圳;第二年,鱼雁传书缠绵一年多的小师妹也分配到深圳——两个分属贵州和河北的外省人,竟然被国家分配到了改革开放最红红火火的前沿城市;离开国企后下海经商,他又轻轻松松地几乎空手套白狼地赚取第一桶金。当然,不胜枚举。可能就是在生孩子的事上有点不顺,他和向丽结婚算早的,但一次又一次地流产,总算在同学们的孩子普遍七八岁时,他们终于保住了李思。按一直流行的观点,阿福还是有福气的,毕竟是个男孩子。结果几年后,早辞职的向丽又怀了孕,没被计划生育的观念洗脑,可能仍旧记得前几年流产的痛苦,一口气愣是生下了李想。这下,阿福的名声已经在8431班遍地开了,人人嗟叹:就他有两个娃儿,还男女双全,足足凑成了“好”字——这是多少中国城市家庭多少年想都不敢想的事儿了!
李建平推开冰凉的茶盅,叫秘书给他重新添置一壶热茶过来。秘书是从老家带过来的,追根溯源,也算是一门远亲,当时过来当小保姆用的,帮着照看才出生的李想。后来就这样留下来,学了财务,学了办公室自动化流程,一边帮着照看李思李想,一边就协助建平做些杂事。建平后来做路桥项目,就一辆VOLVO的XC CLASSIC,杂务全交给秘书管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在当地招路桥工,和上线的账务往来,薪水的明细,甚至包括给上线的打点,也全是秘书一手操办的。老徐有次取笑建平:“你真是亏得‘阿福’这个名声!一个小保姆也能被你调教成全职文员!”建平附和着笑笑,想自己也真是担待得起这个绰号,人家公司开得红红火火的,却一年也挣不下几个钱,每年还得为公司员工的流失而伤神费脑。偏他,阿青用得如火如荼,完全是自家人的意思,家务公务的杂事,都能一起包下。
阿青过来,把茶壶重又沏上。阿青就是秘书的名字。建平看她一眼,低声说:“下河滩的过江桥垮掉了,刚才老江打电话过来,说掉下去三辆车,死伤人数还没有精确数字。”
阿青惊一下,还是平稳地给建平换一道热水:“那江总怎么说?对我们,有没有影响?”
建平笑笑:“江总说正好批这个项目的时候他调走了。也算我们运气好,这个项目没有投上标。”
阿青点头:“那现在是不是要彻查路桥项目了?不过,江总笔下过的,没有问题吧?”
建平想,阿青不枉跟他这几年,凡是和向丽都不能说的,在阿青眼里就明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