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月芬不想把孙女佳妮留在身边,除了身体的缘故,心里有一个打算,她没跟任何人讲过。
汪月芬想在机关多干几年。正常情况下,机关里的女干部,副厅以上,可以名正言顺干到六十岁。有一些厅局,一些任实职的女处长,单位需要,报组织部备案,也有延聘几年甚至有干到六十岁的。机关里处级干部大部分是男的,最接近退休年龄的女处长只有汪月芬一个。汪月芬想干到六十岁。退休和不退休,工资加上各种补贴,一个月差出一千来块钱呢。一个月一千,一年就是一万多,不是个小数目。
因为有这样的打算,汪月芬在单位工作一直非常认真、努力,不像一些接近退休年龄的女同志,打毛线、唠家常,一点都不顾忌。汪月芬甚至学会了电脑,把机关里老干部的各种情况在电脑里做了档案。半年前一位前任副厅长去世,写悼词时找不全资料,是汪月芬把自己平时搜集的材料拿了出来,厅长在机关处级干部会上还把这件事当成典型讲了,号召机关干部尽快普及电脑。奔三奔四,液晶显示屏,还有随时可以上网的宽带,这么好的条件如果我们用不好,说不过去吧?这是厅长的原话。
要想干到六十岁,你必须得有一个好身体。为了锻炼身体,汪月芬每天走路上班。从家到单位,乘公交车二十分钟,走路需要四十分钟。除了刮风下雨,汪月芬每天都走。提前二十分钟到单位,等打扫完卫生,机关里的同志才陆续来到。老干部处这种地方,忙的时候挺忙,赶上冬天发病季节,常有几个老同志一起住院,也够她手忙脚乱的。但总的来说,在机关里,老干部处算是清闲的。没有业务上的竞争,不属于核心部门,在仕途上有想法的干部一般不愿来。正因为这一点,汪月芬才觉得自己有可能留下。换一个热门处室,等着接班的年轻人虎视眈眈地早就准备好了,还会容你到点儿不回家?
儿子走了,汪月芬开始往哈尔滨小叶家打电话,一般是趁小周不在屋的时候打。小周在屋里闲不住,没事儿爱去机要员玲玲那儿扯闲篇。儿子去了哈尔滨,汪月芬的心里不踏实。不知道小叶父母会怎样对待刘强。汪月芬有些读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做事情不考虑后果。避孕方法有的是,同居也就罢了,为什么非得生孩子?她想不明白。
“强,她家什么态度?同意结婚吗?”
“妈你也不想想,我这样的好小伙儿上哪儿找去?全世界就这么一个。”
“耍贫嘴。没为难你吧?”
“没有。当正经姑爷待的。”
“结婚证办啦?”
“办啦。”
“你跟小叶她爸妈说,得举行个结婚仪式。请他们过来。结婚总得有个仪式吧,也是表示对人家的尊重。”
“仪式就算了。小叶顶烦那种热闹了。我俩在德国住了好几年,就算旅行结婚了。”
“佳妮怎么办?他们带吗?”
“还没说呢。小叶她妈也没退休,这事有点麻烦。”
儿子的回答让汪月芬提着的心又往上吊了吊。如果小叶是她的女儿,她也不同意带孩子。不把她打出去就不错了。一个大姑娘家,和男人同居不说,直接把孩子抱家里了,思想再开放吧,这事也不好对亲戚朋友交待。心理上不好接受。如果人家不肯带,小叶和刘强又不能把孩子再带回去,佳妮就只有跟着她了。
想到一个人带一个才过百天的小丫头,汪月芬便头晕,血压呼呼往上升。
实在不行,就雇个保姆吧。
雇保姆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能干活是一方面,人还得靠得住。干部处的秦处长,两年前雇的一个小保姆,人长得不漂亮,做家务一般,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把秦处长缠住了,秦处长的爱人三天两头闹,机关大院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秦处长研究生毕业,年龄四十刚出头,正是提拔的好时候,就这一件事,估计仕途不会平坦了。好人有的是,组织部门干吗非得提拔一个有绯闻的?还有办公厅的一个副厅长,家里连续失窃两次,丢了东西没报案,后来小偷在别的案子上栽了,交待了去副厅长家的事。敢情小偷上副厅长家作案是由小保姆做内线的!汪月芬不是那种有实权的官儿,家里没啥值钱的东西,但你找一个信不过的人在家里带孩子,万一保姆起歹心把孩子拐走,她怎么向儿子交待?
汪月芬是一个性子急的人。一旦想到家里可能要雇保姆,她就开始打主意。亲戚是最好的了。刘强的小姑在朝阳乡下。刘人毅老家那地方穷,汪月芬平时不愿和他老家的那些亲戚多来往。小姑子刘人慈家里没电话,电话打到开小卖店的邻居家现喊来的。这几年来往不多,汪月芬跟小姑子也没有太多的话,说了一会儿刘强的事,又问夏萍的情况。夏萍是刘强的表妹,结婚几年一直没怀孕,两口子打打闹闹的,不和睦。也许是因为在别人家接的电话,小姑子支支吾吾的,话说得虽不太痛快,汪月芬还是听明白了,夏萍现在经常住娘家。到底把婚离了。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她舅妈你在城里要是能找到合适的人,年龄大点儿也行啊。
汪月芬没搭话茬儿,心里却踏实了些。真需要时,就找夏萍吧,毕竟沾着亲戚,论辈分,佳妮还得喊她姑呢。
周末,汪月芬不发烧也不咳嗽了,上街买些棉布、棉花做了两床小被,一床厚的,一床薄的。她在心里盘算着,佳妮如果留在她这儿,两床小被现成的,免得临时抱佛脚。佳妮如果留在哈尔滨呢,她就托人把被捎过去。
预定要回来的头一天,刘强给汪月芬打电话。刘强说:
“妈,我小时候睡的小木床还在楼下仓库里吧?让佳妮睡那小床得了。”
儿子的话,汪月芬马上就明白了。小叶家到底是不同意带孩子啊。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总不能把两个孩子往绝路上逼吧?汪月芬说:
“强,你告诉小叶,妈已经把小床小被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