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橘子成熟了,小灯笼似的橘子沉甸甸地挂满了枝头。不是我吹牛,咱竹湾村的橘子远近闻名,皮薄汁多,甜津爽口。站在栖凤坡上,你放眼一看,绵延数里的橘园中都是不停摇曳闪烁的金黄。可有多少人能注意到这份美景呢?大家忙着摘橘子,忙着分拣,忙着往山下运。时间紧迫,早一天运出去,一斤就能多卖两分钱。
满意和秋朵的归来,让我们家生产效率大大提高。秋朵包揽了洗衣、做饭等家务。剩下时间她都和大哥在橘园里忙碌着,几天下来,咱家的橘子就全部采摘完毕。我妈和我爸则把全部精力放在了我家那几亩晚稻的收割上。
当隔壁喜云婶才从晚稻田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生火做饭时,我家饭菜早已摆上桌。满意媳妇真有用!喜云婶羡慕地说。
“天晓得哦!”我奶奶很是不屑,“贵州来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不是永久牌的,飞鸽牌的哟!”
千万不要惊讶我奶奶嘴里蹦出来的这些话。她老人家虽然身材矮小,年逾七旬,还裹着三寸金莲,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她有一个记忆力、思维力超强的脑子。她老人家统管全局,分派全家各人大小事务,没人敢轻易忤逆她的意思。
我奶奶的祖上,也算得上殷实之家。这个殷实,不是说有多大富大贵,不过比普通人家多些果园、茶园、田地罢了。尤其是栖凤坡上的那一大片茶园,有几十亩。栖凤坡上产出的茶叶,历来比山下的茶叶色泽绿、香味醇。依赖这茶园,从出生起,奶奶的日子过得便很滋润。看!这镯子,不要说竹湾,整个乡里,都没人戴!这簪子呀,是点翠的哟!我爹专门请人打的,现在这手艺都没人会喽!我奶奶说起这些时神情是慢条斯理的,她用瘦弱、干枯的双手拢着稀疏、花白的头发。她后脑勺发髻上那根竹湾村著名的点翠发簪,正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看来,限量版的首饰,哪个年代的女人拥有时都是这样的不可一世。
可我奶奶的爹,却有一个重重的心结:有了这个闺女之后,我奶奶的母亲,他的妻子,再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我的太爷爷,精心打理着茶园、果园,精心养育着唯一的女儿。奶奶六七岁时,他还从山下专程请来一位私塾先生,好吃好喝地供了几个月,以便教奶奶识文断字。
奶奶十六七岁时,媒人纷至沓来,太爷爷均摇头不语。直到有一天,有个跟随师傅走村串户弹棉花的后生走入了太爷爷的视线。
他呀,爹妈早不在啦!跟着我好歹有门手艺,人精着呢!师傅一眼看穿了太爷爷的心思。
弹棉花的后生,从此放弃了老本行。他留在了范家,学着打理果园,学采茶、制茶,开始了他兢兢业业的入赘生涯。
奶奶一生强势,对生性懦弱的爷爷呼来喝去。有一回在茶园采茶,我妈告诉我当年的一件事。那还是我大哥满意刚会走路的时候,一天早上,奶奶拿着几片茶叶和爷爷起了争执。
“你这个人,做了一辈子,还做出这样的茶!用力一挤,还能挤出几两水来!家里干柴堆了半个院子,你是舍不得柴还是舍不得用劲噻?”奶奶个矮,却有着不相称的大嗓门。明明可以心平气和说的话,她非声嘶力竭,听得人心惊肉跳。
此时,我的爷爷正蹲在门口石墩子上抽着旱烟。他晚上炒茶炒到凌晨三点,人很累。炒茶的要求非常高,火候要掌握得恰到好处,炒茶的人还得具备相当的体力与耐力。疲惫不堪的爷爷吐出一口烟,不紧不慢道:“是,炒得不好。回头,你来做一回。”
这话有点揶揄的味道了。奶奶一口气卡在喉咙管里,吐不出、咽不下。她喊我妈,让我妈将大门后的稻箩拿出来。我妈一手牵着满意,一手拿着一只空稻箩,还没到大门口,就被奶奶一把拖了过去。
奶奶将稻箩准确无误地扣住了爷爷的头和肩!毫无防备的爷爷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我的野蛮奶奶,拳头雨点般地落在爷爷的身上,重重的,狠狠的。我妈看呆了,满意吓哭了。
多少年后,我妈跟我说起这事时,还笑得前仰后合:“你奶奶,不是一般人,搁以前,她是要学穆桂英上阵挂帅的!”
奶奶没机会阵前统兵,但她在我们家那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帅。在那次家庭会议上,她对秋朵的到来,下达了三点指示:人可以先留下;对外称是满意处的对象,没结过婚,更没有过孩子;至于以后和满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
三点指示,全家都不折不扣地执行。喜云婶的夸奖,奶奶是相当不屑的:“不过是免费的劳力罢了,要进范家的门,哪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