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哥姓李,脸上有几粒麻子,那是三十几岁后出水痘留下的形象性标志。乡下人说,十麻九怪,不怪是棵菜。这个怪是聪明、智慧的意思。他瘸着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的,屁股翘在一旁。
男人们瞧不起瘸哥,更不服气了。走路一扭一扭的,没个正形,却一直守着村长位置,他有何德何能?好像李庄村腿脚健全的男人绝了种,靠个瘸腿的撑门面。
村里的女人好像并不这么看。她们说,李庄村上上下下千多条汉子,就数瘸哥最爷们儿。
女人们清楚地记得,瘸哥临危不惧,奋不顾身搏斗疯狗,胜过当年武松景阳冈打老虎。
男人们孬种了,人胆被狗胆吓破,危难之际,是瘸哥出的手,狗亡人伤。他救了大伙儿,自己却差点儿丢了性命。瘸哥说,这算什么,在老山,他一口气抹掉了五个大地堡,几十挺机枪哑了火,一个连的敌军,见了阎王爷。
那年冬天,大雪纷飞,大人小孩在原野里打雪仗,一条膘肥体壮的狼狗,龇牙咧齿,眼冒凶光,撒开四腿冲向了人群。
男人们惊恐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眼见悲剧要发生,只见雪地里有团影子扑向了疯狗。
杀猪刀破了疯狗的膛,狗血溅了大片雪地,瘸哥倒在血泊之中。
这段惊险,稍微改变了男人们对瘸哥的看法,但略占上风的观点说,瘸哥有勇无谋,单一身蛮力,这是当兵出身人的共性。瘸哥懒得理会这些酸言酸语,呵呵一笑,只要救了人就行。
瘸哥一辈子没有正儿八经娶过老婆,可身边女人扎堆。身强力壮的男人醋性大,骂他是个“瘸风流”,浑身鼓动骚劲,邪门。走多了夜路,总会碰上鬼的。小心掉河里去,被桃花汛给呛死。
瘸哥又气又好笑,说这话的净是些头发不长,见识短得比女人强不到哪儿去的男人,一辈子就是个打工的命。
总之,瘸哥是村里永不过时的话题,大伙儿对他的关注度似乎不亚于新闻联播。
天暖了,柳絮在飘扬。女人们脱了厚厚的棉衣,五颜六色的羊毛衫裹着丰满的胸脯,村子里飘荡着女人的笑声,瘸哥冬眠已久的神经恢复了活力。
太阳正猛,劲暴地晒过来,瘸哥感到浑身舒坦,精神得青筋凸出,血管也在膨胀。他最喜欢这样的日子,阳光充满了雄性,和风滋润他的身体,他又可以浮想联翩了。瘸哥被太阳的情绪感染了,心情灿烂如鲜花绽放。他搬来老式椅子,斜着摆放在自家正门前。然后躺在上面,一顶帽子盖着面部,看似一副懒洋洋晒太阳的模样。实际上,他在暗地扫描村子里的春秋世界。透过帽檐下端的缝隙,外面的天地尽在他的眼中。
瘸哥的哲学历来有些浪漫情调。吹牛的时候他最来劲,尤其在酒后。他说,享受女人的最高境界,并不完全在于肉体上的满足。女人天生供男人欣赏的,好比桃花开在树枝上,摘了便蔫得快。你得从从容容,慢慢赏来,从花瓣到花蕊,再到花叶的肉质,一层一层看过去,不放过花朵的任何一个角落。
女人们活跃了,鼓胀的胸脯动荡不已,瘸哥爱赏那玩意儿。但他最害怕狐媚妖艳的女人动用那个武器。那年在老山前线,他栽了。越南女兵使了这个阴招,险些让他赔了性命。这个教训很深刻,瘸哥一辈子也不敢忘记。
这种窥视的方式是他的发明,比当兵那阵使的高倍望远镜还管用,可以毫无禁忌地穿透女人们的身体也不被人发现。他佩服自己的高明。
忽然,一缕微风从身旁掠过。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一股淡淡的体香钻进了他的鼻子。瘸哥打了个喷嚏,识出了主人的身份,心里痒痒的,如同熟睡的时候有人用毛茸茸的鸡毛在鼻尖撩拨。
瘸哥悄悄挪动了帽子,从帽檐避光的一角看过去,进入视线的是一幅令人沉醉的画面:不远处,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在晃动,齐半腰的长发轻柔地飘扬,如同垂柳招摇在浅浅的春风里。萍萍晃动着双乳,哼着小曲儿,端着洗衣盆,欢快地跳跃着,宛若一只得意的小蜻蜓,舞蹈一般闪进了河边的柳林。
四下无人,瘸哥赶紧扔了帽子,舞动着一条半腿,像只伤了脚的兔子,颠簸着向前,眨眼的工夫绕到了萍萍的身后,搂住了她的腰肢。
萍萍回过头,柔柔地看着瘸哥,秀丽的脸蛋如同烂漫的鲜花,浓浓的体香已将瘸哥醉倒。
“别闹,我的身子不方便呢。”萍萍满脸的歉意。
瘸哥松开萍萍,像泄了气的皮球,懊恼地瘫坐在草地上。
“别急哟,没几天就过去了,到时候我上你那儿去。”萍萍总是笑眯眯的,瘸哥的情绪好了不少。
萍萍是瘸哥的命。可是,终究是偷偷摸摸的日子。
瘸哥想娶萍萍,可怕死了她的恶婆婆。那个老女人像条狼犬,见着便咬,瘸哥有些畏惧。毕竟那婆婆是人,他不能动粗。
萍萍感激瘸哥拔刀相助,为婆家争得一笔抚恤金。受恩得报恩,可婆婆吝啬得狗粪都当宝贝,不可能回报瘸哥的功劳。萍萍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她不能不管。寡妇最大的本钱就是身体,她才三十出头,尚是枝嫩花艳,她要感恩瘸哥,哪怕一辈子她也乐意。
萍萍的男人强伢子是个泥工,身强力壮,手艺不错。几年前,强伢子在县城工地从十五楼摔下,三条钢筋穿胸而过,流了一大摊血,当即断了气,一家老小哭得昏天黑地。萍萍哭死了好几回。
建筑公司老板一身的肥肉,脖子上挂条硕大的金链子,却是个嗜财如命的家伙。他胡说八道辩称强伢子违章作业造成事故,公司没有责任,出于人道,捐个三万元,算是慈善而已。
死者家属不依了,纠缠着建筑公司老板不放。
老板年轻时就是个不怕事的“刺头”,这场面见得多了,一伙土头土脑的农家人,他全然不放在眼里。任凭婆家人好说歹说,甚至放刁撒泼,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折腾了几天,全家人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
简直欺人太甚,当村长的瘸哥,气的像头疯牛。他一口气喝下半瓶白酒,摇晃着身子,一屁股坐在建筑公司老板豪华别墅里讨说法。
瘸哥不吵不闹,静静坐着,一连十几天,吃喝拉撒睡,全在建筑公司老板家里。
八月天,屋里屋外像蒸笼。汗水从头流到脸颊,顺着脖子往下淌,大伙儿每天洗澡都嫌身子脏,瘸哥才不管这些,洗澡的事免了。他光着膀子,穿一条裤衩,浑身上下黑乎乎,臭烘烘,满屋子恶臭腥臊,大别墅成了垃圾场。老板娘彻底服了软,乖乖地拿出了二十万。
债已追回,但婆婆却横起来了。祖上的规矩,养儿防老。人没了,钱是强伢子用命换来给爹妈的,没萍萍什么事。
婆婆说了,钱的事,萍萍想都别想。老婆子算计好了,这些钱她要用来盖房子,为小儿子娶媳妇。大儿子没了,萍萍靠不住,迟早要改嫁,得把希望寄托在小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身上。
萍萍不干了。这笔抚恤金,作为妻子,她怎么也得有一份,婆婆一口吞了,她实在不甘心。萍萍吵了,闹了,乡司法所长亲自登门调解,婆婆死活不给。萍萍向娘家求助,两家人动了拳脚还是没辙。
瘸哥发了话,婆婆一辈子不容易,劝萍萍算了。瘸哥的话顶用,萍萍放弃了当初的想法。
几天后,婆婆的脑筋奇迹般转了弯儿。婆婆说,萍萍是个贤惠媳妇,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很可怜,全家人不能亏她。
婆婆从谷箩里掏出个包包,里面有三万块钱。婆婆说,这是萍萍应得的一份。婆婆还说,瘸哥不错,有情有义,若中意,便嫁过去。婆婆彻底开了窍,萍萍想不到。她料定,瘸哥玩了套路,降伏了婆婆。
嫁过一回的女人是不会轻易迈出步子的,对男人多了一份戒备。萍萍了解瘸哥,差不多打定了嫁给瘸哥的主意。但她还想看看。芯儿好像对瘸哥也有些意思,指不定二人热乎着呢。这条嫩黄瓜,皮薄肉厚,咬一口,充饥又解渴,是男人都想张嘴。萍萍除了有些醋意,更多了些忧愁,她的心思全在瘸哥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