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干活了,牛山儿干得很猛,干活时他是不惜身子的,今儿师傅对他那么看重,他要干个绝活儿让师傅看看。半班的时候他已推进了三分之二的进程,再推进三分之一他就大功告成了,他似乎已看到了师傅的笑脸和同伴们翘起的拇指。
牛山儿是属鼠的,胆子小,这一班虽然干得凶猛,但也是提心吊胆心惊肉颤,心里七上八下的老扑腾,好像掉渣已经开始,大顶已经在打旋,灾难像魔鬼似的向他袭来,渐渐形成了一种越逼越紧的包围之势,憋得他喘不过气来。是啥使他那么紧张呢?因为以前在南八槽里埋死过人。山儿有些迷信,相信“鬼缠人”一说。
俗话说,怕啥有啥。偏偏在他高度紧张惶惶不安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事儿出在大巷里。先是传来一两声掉渣声,接着又传来了嘎巴嘎巴的尖叫,似老鼠在啃东西,越啃越响,越啃越凶。他忍不住用矿灯来回照了照,大巷里寂静无声,老鼠的啃嚼声没有了,显得无比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他收回矿灯又刨毛洞。这一次他刨的更起劲了,他要争分夺秒地抢时间,争取尽快完工,将灾难和魔鬼抛在后面,让它对人不构成威胁。一镐两镐三镐……镐镐下去都显露出了明显的进尺。半个小时过去了,他又前进了一大步。会师,会师,我要尽快和师傅会师。
手推车抓过来了,他要清理淤煤扩充战果。在手推车经过大巷里那架尖叫的棚子跟前时,他用矿灯近距离地照了照。这一照把他吓了一跳,原来那架棚子斜了,向一边歪去,已经撑持不了多久了。他赶忙将手推车推过去,将淤煤放进倒煤眼里后,又急忙折了回来,路过那架斜棚时,他警告地喊了一声:“逞凶吧,你等着瞧!”他准备班后和师傅一道儿来打加强柱子。据他的推测,时间还来得及。
清理完淤煤他又刨起了毛洞,这一次刨得更加凶猛更加用力更加舍身了。因为他知道师傅肯定比他刨得快,离两方对接贯通的距离已经不远了。他似乎看到了师傅举镐的身影,也似乎听到了师傅的镐击声,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会师要会得光彩一点儿,别当拉蛋子儿。
“嘎巴!”身后传来了棚子的断裂声,接着又传来了大顶的掉渣声,继而传来了碎矸石拉稀似的出溜声。他感到不妙,赶忙用矿灯照去,糟,大顶晃动了,像驴推磨似的在打旋儿。只见那架歪斜的棚子身子转了一下轰然倒地,上面支撑的大顶塌山似的冒落下来,轰的一声,山摇地动,腾起一股呛人的浓浓的灰尘,向四面扑去。瞬间,整条大巷和毛洞浓尘弥漫,混沌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牛山儿的眼睛被迷了,好似变成了瞎子。他扶着棚腿一步一步向塌方摸去,又用毛巾蘸了污水沟的污水将眼睛洗了洗,这才依稀看到塌方处的情景,不由妈的一声惊叫起来。
塌方处掉下来一块擎天巨石,像门扇似的将大巷严严实实地堵死了,这意味着他和师傅已经断了退路,命悬一线,面临的是死亡的命运……他不由得蹲下哭了,捧着头哭得非常伤心。从下井的第一天起他就担心被死神抢走,现在他的担心到来了,比他预期的似乎早了一步,他后悔不该走下井这步险棋。旧社会窑户们有句歌谣:“穷犯私盐罪犯抄,四路无门把炭掏。”早知如此,捡破烂捡煤渣也不该下井呀……但后悔有什么用呢?世上哪有后悔药呀!
哗哗哗,塌方处继续传来拉稀似的掉渣声。凭经验他知道塌方处还没有全部堵死。他用矿灯向塌方处仔细照去,发现靠右手的棚帮底脚处尚有一条夹缝,掉渣就是从这儿出溜下来的。一股一股,不紧不慢的正在将夹缝封死。眼下夹缝已被封住了三分之二,再封住三分之一,他和师傅就会因缺氧窒息而死。他知道死神离他仅有咫尺,只好双手拼命的去扒掉渣,希图将夹缝的小口撕开撕大。
他双手扒出了鲜血,指甲盖也扒掉了两个,他终于成功了,扒出了仅能钻出一个人的洞,很麻溜地爬了出来。
大巷这边平静如初,浓烈的灰尘渐渐退去。牛山儿不由轻轻地吐了口气,他已完全脱险了,可是师傅呢?师傅被他无情地丢在了危险区,他既没有报警也没有施救,像条丧家犬似的悄悄地潜逃,还是个人吗?他急急地回来寻找洞口,他要将洞口扒开,打上支撑,钻回去营救师傅,要不然他的良心就要背上十字架,永远的负罪。
但情况万分危急,死神故意跟他作对,已不给他回旋的余地。
洞口还在掉渣。原来扒开的地方又被新掉的渣埋上了,他伸出双手拼命的去扒,但无济于事,他扒出一升上面漏下一斗,渐渐地他的手被埋住了,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无力地抽出手,猛击起自己的头,之后将头拱在掉渣上,撕心裂肺地说:“师傅,我对不起你,在危险时刻你曾舍生忘死地救过我,可是我现在却没能救你……”
身后又传来了断棚的嘎巴声,新的塌方又要开始了,这是更远方的一架棚子,如果冒落下来,他将再一次被封死在里面,刚才的一切苦斗和奋争等于白扯,他的心狂跳不已,流血不止……哎呀,我的命咋这么苦?师傅的命咋这么苦?
一阵轻风吹来,似乎传来了师傅刚毅的声音:“快跑吧!危险时刻不要管我,跑出一个是一个,咱不能爷儿俩都撂在这儿……”是的,在大自然的淫威面前,要尽量保存有生力量,减少不必要的牺牲……于是他面对轻风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喃喃地说道:“师傅,我山儿是孬种,我这辈子欠了你的。不过,请你安息吧,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的,我会好好的赡养师娘及弟弟妹妹他们的……”说完爬起就跑,比惊魂的兔子还快。他跑出三十多米后,新的塌方又开始了,听声音看气浪,比第一次塌方更强烈更凶猛,他不由回头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魔鬼,我日你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