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嫂的男人刘田活着的时候,一直在外面打工;春芹的男人金柱和玲儿的男人东山,也一直在外面打工。来生、玲儿、东山、金柱是同龄人,家都住在桃湾村。因为同龄又同村,四个人从小就要好。后来他们上了小学,又上了初中,也都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初中毕业后,他们都没有考上高中,就又一同回到桃湾村。
长大成人后,东山娶了玲儿,金柱则娶了梨湾村的春芹。因为来生是个残疾,没有姑娘肯嫁给他,就一直打着光棍儿。桃湾村除了种植桃树外,还喜欢养兔,养安哥拉长毛兔,每家都有十只八只。身有残疾的来生不能种庄稼,就靠养长毛兔为生。他养了十只安哥拉长毛兔,另外还有两只西德长毛兔种兔。西德长毛兔要比安哥拉长毛兔个大,产毛多,与安哥拉配对后,生产的后代就优质许多,大家便都请来生去给他们家的长毛兔配种。配种一次,他收五元钱,两只种兔每天各配两次,他就能得二十元,倒也有不错的收入,也能把日子打发下去。
虽然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四个伙伴还是经常在一起相聚,特别是在晚上或者农闲的时候,大家便会聚在一起打打扑克,或者聊聊天,要么看看电视什么的。他们相聚的地方,大都是来生的家。来生虽然是个残疾人,却天生要强,衣服总是穿得齐齐整整,家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似村里别的光棍,一副破罐子破摔,邋邋遢遢的样子。好伙伴们在这样的地方相聚,身心放松,常常一玩就是半个通宵。这样的聚会,也让没有媳妇的来生少了许多寂寞。他常想,只要有东山、金柱和玲儿这些伙伴在,自己就是打一辈子光棍,日子也会过得有滋有味的。
可是,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村里的男人们不再待在家里务农了,开始跑到外面打工去了。过了元宵节就走人,到了年底才回来。村里的男人们,但凡有劳动能力的,一个一个如过江之鲫,都走了,包括东山与金柱。
到了最后,村里的年轻人竟只剩下来生和国庆。
国庆也没有考上高中,但他爹是村支书,有权,也有钱,初中毕业后,他就让爹送到省里进修去了。进修了两年后,拿回一个行医证,在村里开了个卫生所,一本正经地当起了乡村医生。他的医道虽然很一般,村里人有个大病小灾,还是就近来找他医治。有了挣钱的好门路,他自然就没有必要去外面打工了。
东山与金柱第一次外出打工时,两人跑到来生家跟来生道别。三个男人在村头小超市里弄了些香肠、猪手和牛肉干,将一瓶地瓜烧喝了,喝得差不多烂醉如泥。来生平时不喝酒,那天也喝了许多,喝得舌头都不打弯儿了。他知道,东山和金柱这一走,村里的伙伴就只有他与玲儿了,长长的夜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就不知如何打发了。他就有些悲悲的、怅怅的。那时候,刘田媳妇兰嫂的风流事情已经发生,东山和金柱虽然放心不下媳妇,还是经不住钱的引诱,执意要走。两人找来生道别,最想说的话、最中心的意思,就是要来生留意着他们的媳妇,千万别做出兰嫂的事情来。
翌日,东山与金柱就走了,走得一步三回头。
在东山与金柱外面打工的日子里,留在村中的来生可谓度日如年,寂寞得要命。白天还好说,他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喂兔上。给人家兔子配种的时候,似乎是他最高兴的事。因为这时候,他可以到别的人家串个门儿,跟村邻们说说话。但是,很快他就觉出来,跟那些女人们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她们对他这个残疾人,除了同情就是冷淡,于是,他就盼着过年,因为过年,东山与金柱就会回来了。
一年的时间终于过去,腊月二十六这天,东山和金柱打工回来了。那日,最高兴的人除了两人的老婆春芹与玲儿外,莫过于来生了。吃了早饭,他就拐着两条残腿,跑到村头去迎接。当一辆公共汽车在村头路边停下,东山与金柱从车上走下来时,他迫不及待地上前相迎,差点跌个嘴啃泥。一年的打工生涯,两人都黑了、瘦了,不过,他们的情绪还好,脸上笑微微的,上前就将他给抱住了,三双手不约而同地紧紧握住。
回来过年的东山和金柱,除了待在家里和媳妇孩子亲热外,就是朝来生家跑,三个男人再叫上玲儿与春芹,又打起了扑克。扑克甩在桌子上发出的啪啪声,让来生又回到过去的时光。但是,这样的日子太短暂了,等过了年,再过了元宵节,东山和金柱两人背上行囊,又走了。来生又回到寂寞孤单中。他常常想,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怎么是个残疾呢?否则的话,也娶媳妇了,也有孩子了,也会去外地打工了。虽说外出打工干的是苦力活,但毕竟离开了这个小山沟,能见大世面啊?可是自己的这两条腿,却让他只能待在村里一辈子。
春芹出事的时候,是东山与金柱外出打工的第三个年头。得知春芹私奔的消息,金柱从广州回来了一次。过去的金柱总是乐呵呵的,很少发脾气。可是那天他像疯了一般,把眼睛瞪得血红。他将六岁的儿子托付给嫁到外村的姐姐,返回家里,抄起一根棍子,二话不说,抡将起来,把家里所有的器物砰砰地砸了个稀烂,然后,他一跺脚又走了。走到村口,他望着天上的云彩发下毒誓,说这辈子再也不回桃湾村来。
金柱说话算话,果然一连三年没有回来。
金柱愤然离村的那一天,来生拐着两条残腿,将他送到村口上。望着金柱一脸耻辱和痛苦的样子,来生的心中充满了强烈的自责。他当然没有忘记当年东山与金柱临走时对他的嘱托,他觉得春芹出了这种事,完全是自己的失职,是自己没有给金柱哥看守好,才让坏人钻了空子。他对不起金柱。他甚至想,那年桃花开的时候,他去挖兔草,从春芹身上嗅到那种花露水的香味儿时,自己就应该引起警惕了,因为当年兰嫂洒这种花露水,才和村支书搞在了一起,春芹洒花露水,显然也是有情况了。如果自己警惕性高些,及时警告一下春芹,或者捎信让金柱回来一次,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春芹私奔了,金柱一连三年没有回家。金柱自从老婆出事后,已经不和东山在一起打工了,他从广州跑到北京去了,两人也失去了联系。在为金柱难过担心的时候,他曾暗暗庆幸,自己还有东山这么个朋友,他还能年年回家,让他寂寞的日子有一个盼头、有一点安慰。然而,现在,来生竟又从玲儿身上嗅到了花露水的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