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与工作没关系。完完全全是我的私事。这件私事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我大学毕业后,浑身解数挤进公务员行列,被安排在一个乡镇办公室工作。我自认为我还算成器。我有个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外甥,那时正在读高中。可没我成器。我姐对我说:弟,你已经是干部了,快跟学校说说,今年我想让你外甥去当兵。我说。当兵找学校干嘛?姐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次“手脚痒”不是被学校处分过吗?你让学校把那张破纸撕掉,不然政审通不过。
我本不想管的,但不管不行。我那已经40多岁了连姐夫也没给我固定下来的老姐,可以对每个人笑,却动不动在我面前哭。我烦够了。烦透了。每接听姐的电话,我就感到满脑子情不自禁地发出滋滋滋的炸响。那种把湿漉漉的稻草之类的置于烈火之中发出的炸响。我相信就是这种炸响,让我年纪轻轻头发就在成群结队地夭折。我当然可以狠心不理睬我姐,我甚至跟她说过。凡是跟她有关的麻烦我都不想管。但越那样说,却越管得多。
我想。这都是那些狗屁俗话弄的。比如有句俗话就叫血浓于水。
“你现在不是政府干部吗?堂堂一个国家干部,连这点事都不能解决的话,还不如去当小姐。我隔壁有个当小姐的丫头,她弟弟不是跟你外甥一伙的吗?他一样受过处分,但就凭一个当小姐的姐姐,一个电话就把问题解决得一清二楚了。”我姐在电话那头已经丝毫没了商量的余地。
当然。我也不可能跟她去商量。我满脑子已经填满了炸药。我正准备想句什么恶毒的话递过去,比如问她在哪看到过男人当小姐的。要当也不是当小姐。但我的话还没出口,我姐已经把话说到底了:
“你不要不愿意。我要是再年轻10岁,就是去当小姐也不会找你帮忙?”
我再怎么气再怎么烦也没用了。至于后来怎样把个把月的工资不当数,帮助我姐解决问题的,我现在根本不想说了。想起来就烦。好在终于解决问题了。
但是,没想到我姐那儿子给我的麻烦两年前才刚刚开始。我姐当初让儿子高中没毕业就去当兵时其实跟我指天发誓过。她说,儿子去当兵了,她就什么事也不管了。成蛇成龙都不关她的事了,她就会当作切掉了自己身上随时可能恶化的肿瘤,一身轻松地面向自己美好的明天,更不会再麻烦我。我姐当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记得我姐的儿子入伍的时候,我姐就在我面前得意得像只刚刚下蛋的母鸡:“好喽?现在不是又开始安置退伍军人了吗?城市户口当兵就等于参加了工作。参加工作了,他就没有理由再缠住我要吃要喝了。往后再也不麻烦你这个舅舅了。”
可是,你永远别把我姐的话当话。当什么呢?当屁又不那么好听,那就当风喽。风即使刮得再卖力,也不可能刮完这次就再也不刮了。就把我姐的话当风吧。现在,我姐早就把两年前的信誓旦旦忘到九霄云外了。她那宝贝儿子还没到家,我这边的电话就朝气蓬勃地响起来了:
“弟你快去想想办法吧。你外甥就要退伍了,快帮他联系个好单位。”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但这回不比以前,我如果再大气不出一声,就等于是默许了。两年前那事就是例证。我姐的儿子顺利走进军营之后,我姐就一次又一次地当面夸背后吹:我弟就有能耐,没什么事解决不了。
如果现在我照常什么也不说,她一定认为我为外甥找个好单位易如反掌。所以我得说点什么才行。
我像只被人关进坛子里的苍蝇,满脑子嗡嗡嗡地折腾半天之后,说:
“是不是又有哪位小姐的弟弟早安排好了?”
我的意思很明白。我不是呼风唤雨的人。我甚至不是人。连小姐也不如的人。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县政府办破秘书,刚刚迈进门槛还没来得及喘气的小秘书。
我相信我姐肯定是明白了我的弦外之音的,可她死不要脸地装傻:
“是啊?早安排好了。要进自来水公司。我已经听说了,这回最好的单位就是自来水公司。有9个安置指标。你一定要让你外甥也进自来水啊。当初你还在乡政府都能帮他,现在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姐说这些话时,嘴里大概嚼着蚕豆一类的食物吧,那种叮叮嘣嘣的声音,让她的话也在叮叮嘣嘣地跳跃。她根本不管她嚼着的是不是我的骨头。我已经被她当作蚕豆咀嚼得疼痛难忍,于是我说:“你是不是把我当县长了?”
“嘻嘻哈哈,你要是县长就不用你出面了,我成了县长的老姐,放个屁保证都有人抢着说香。”
我本来是对着电话在恶毒,可我姐的话一送过来,我甚至也差点忍不住跟着笑了。
这就是后来我们主任帮我处理得完完美美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