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刑满释放,带着从良的女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去应聘群众演员,果真被剧组录用。他能成为王宝强第二吗?他们在贫贱中挣扎的爱情能够经得住考验吗?
夏天尚未过去一半,我引以为豪的不锈钢肚子就顶不住了。
那天上午,当我背着DV刚刚爬到位于高速路入口的巨型广告架顶端,准备为某家房地产公司拍摄远景视频的时候,肚脐眼便跟中箭似的一阵阵发冷,任凭怎么提肛收腹都无济于事,肚子大地震般非要塌陷下去不可。我硬撑了几分钟,实在顶不住,最后不得不从铁架上溃败下来,直奔马路对面的公厕。
半晌,老板见我像个漏完气的气球一样被风刮回来,就把手上的烟头弹到几米开外,扬起手臂看看腕上的手表,说:“阿飞,不行的话你就回家休息几天吧,把肚子搞好了再来上班。”听他的口气,好像我是国企里面一个即将临盆待产却还死守岗位的劳模。但如果你以为他这样好说就像个慈祥的老板,那么你就错了。到了月底,几天病假不光没计算工资,会计还会在考勤簿上帮你画几个大叉叉。一个叉叉代表一工分,一个工分代表二十块人民币呢。
“年轻人啊,把肚子喝出了窟窿可没人帮你埋单。”城北药店的老板见老客户光顾忙劝告说。我心里清楚,这已是第五次到他那儿买泻立停了。“二十啷当肚子不锈钢,三十出头肠胃生锈。”他又补充一句。看样子,他真是个好人,把药卖出去了还能免费送两句舒服话。要是李灵在我身边的话,她也经常会这样说,虽然她一边说,一边故意做出生气的表情。
然而第五盒泻立停吃完,我的肚子仍不见好转。肠胃空空如也,却一点食欲都提不起来。我只好自认倒霉,向公司告假前往人民医院。肠胃科的医生也不啰嗦,象征性地问几个问题,就写一张蚂蚁字叫我去药品室取药。负责找药的白衣天使当时也许在想着她的白马王子,心不在焉接过我递去的单子一看,嘴巴嘀咕着“泻立停,泻立停”,转身便去药柜拿药。没等她回过头来,我早已逃出医院开动摩托车引擎了。“狗日的泻立停!”我在心里骂道。
后来,幸亏一个搞中医的朋友帮忙开了一服方子,连续几天让我的嘴巴几乎喝出青苔,肚子的灾难才总算摆平。七月上旬,我又是一条好汉,生龙活虎地去上班了。
重新上班的第一天,我的活儿干得特别顺,一共参与安装了两个超市的二十块电子条屏。此外,由于我的及时发现,公司才得以赶在台风来临之前组织抢修了市政府广场附近的大型LED屏幕。用老板的话说,“阿飞一出马,果然不同凡响!给公司挽回了巨大的损失。”他这句拍马屁的话,让我高兴了好几天。一天下班前,老板忽然觉得爱心表示得还不够,就特别交代会计:“阿飞上次的病假,就不要扣他的工分了。”
阿弥陀佛!与公司其他人比起来,我的确是撞上了狗屎运——病愈上班才几天,接下来又是歇着——因为天气预报都说了,晚上台风登陆,本市很可能遭遇大到暴雨。城区一旦发生内涝,我们这种专做户外视频广告安装的企业肯定要歇业。这样一来,没事情做,同事们就可以没日没夜地去地摊喝酒翻牌了。但我已经被那种不要命的喝法吓怕,只想好好躲在家里独享难得的时光。因此那天傍晚下班路过菜市时,我突然心血来潮,溜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买了一斤卤鸡爪和半斤烧鸭,带回自己的小窝打算过一个惬意的夜晚。
我租住的小窝在城北菜市附近,是旧城改造改不到的幽暗角落。因为破旧的房子挨得太近,每家每户都安装一层新的防盗网。我把刚吃完的烧鸭骨头扔出防盗网时,老天爷就刮起了大风。挂在对面楼窗防盗网铁格上数不清的内衣短裤,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天气预报说得没错,台风果然杀过来了。
我放下碗筷,起身去关掉玻璃窗,顺便把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这套红色窗帘是李灵两个月前花三十块钱从街上买回来的处理品,上面还沾满了我们打架的血迹。我看着那奇形怪状的血迹,重新坐回凳子上时,突然想起什么东西,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晃晃的灯光打在窗帘上,让整个房间折射出一片粉红色的氛围,酷似火车站附近挂羊头卖狗肉的发廊。我兀自笑了笑,感觉自己像个傻逼一样茫然。静静的茫然。只听见靠在墙角的电风扇有气无力地瞎转着,而汗滴已经从我的胸口冒出并往下流淌。啊!终于想起来了,现在是夏天,而我的电脑还没有开!我一个箭步跳到桌子前,摁下电脑开关,并以最快的速度关掉对外通风的房门,脱下闷热的裤子,直接冲进浴室。
五分钟后,我赤条条地站到冰箱前,打开冰箱,让迎面而来的冷气扑向身体。头发上的水沿着脖子流下,汇聚成丰富的水滴从肩膀继续往下流。我低下头,看见自己那挺拔的家伙已经饱含水分。我此时多么希望冷气把它上面的水冻成冰块啊——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我顺手摸了摸躺在冰箱里面的啤酒瓶,绿色的玻璃瓶已经冰透了。
第一个啤酒瓶盖被我的牙齿咬开以后,房间立即飘出淡淡的麦芽香味。以前我跟狐朋狗友在地摊喝酒的时候,都是直接吹瓶子,但今晚我想悠着点,一杯一杯慢慢享受。我把李灵喝咖啡用的杯子盛满啤酒,轻轻放到鼠标垫上,然后半躺在竹椅上,一边伸手打开电脑桌面上的视频播放器,一边想,要是李灵也裸着身体躺在旁边,而这时光又能无限延长下去,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只要她愿意和我一起耐心地看电影,她想摔几部手机我就让她摔几部。
不忌讳地说,我正在看的是一部西班牙性喜剧片《乳房与月亮》。导演比格斯·鲁纳,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导演。他的影片独树一帜,把政治拍成了性,把性拍成了哲学,把哲学拍成了黑色幽默,又把黑色幽默拍成了政治,真的是直击心灵、耐人寻味。记得一个多月前某个周末夜里,我抱着李灵看他的另一部电影《火腿,火腿》的时候,天气还没有现在这么热。看着看着,李灵就趴在我的胸口睡着了。我曾经在QQ签名里说过,“要把不好好看电影的人统统打昏”。而眼下,李灵居然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呼呼大睡,显然是不尊重我的爱好。我当时非常生气,立即把电影按了暂停,用手去捏住李灵的鼻子,捂住她的嘴巴,硬是把她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你发什么癫啦!”李灵下意识地把我的手劈开,愤怒地说,“我实在受不了啦,困死了!明天还要早起,要看你自己看!”说着,她起身准备往床上去。
我一把拉住她的裤腰,说:“不行,非得看完电影才能睡。”
李灵把我的手从裤腰上掰开,一脸狰狞,重复着她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你再发神经,我就把你的电脑砸烂!”
我激将她说:“你砸啊,砸烂了我可以再换一个更大的液晶显示器。”
“你以为我不敢吗?”李灵转身冲到电脑前,那架势就像发疯的农妇要拔掉仇家菜园里的白菜一样,试图要拔起沾满灰尘的显示器丢出窗外。但这台十年前出厂的长城牌台式显示器显然没有白菜那么轻便,她于是转而捡起我放在一旁的手机说:“你看!现在是几点了?”
见我仍笑嘻嘻有点得意的样子,她实在怒不可遏,狠狠地把手举到头顶,扔手榴弹一样“啪”的一声,把我的手机摔到对面墙上。
“下回你还这样,有一部手机我摔两部!”
看着手机从墙壁反弹回来,掉在地板上破为两半的悲惨情景,我不敢再吭声了。是的,李灵较真了,疯狂又使她取得了胜利。
第二天,我从梦中醒来时,李灵已经离开。后来我连续拨了几个电话,她都不予理睬,直到我上班时才收到她发来的短信,她说她已经坐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以后再也不想回来了。“跟着你一辈子也结不了婚。”她在短信里说,“你自己跟电影结婚吧。”
我双腿夹住广告牌后面的铁架,像一只壁虎似的,趴在30米高空上摇头苦笑,感觉李灵真他妈的会闹,每次吵架过后都玩幼稚的分手游戏也不觉得腻。
“可惜了,你昨晚没坚持看完影片,否则你今天连短信都不想发给我。”我用破裂的手机这样回复李灵。破罐子破摔吧,也许有一些残忍,不过我想,她的出走只是一时冲动,最终她还会屁颠屁颠地回到我身边。
第一瓶啤酒很快喝完,外面突然噼里啪啦下起了暴雨。我起身去冰箱拿出第二瓶打开,重新坐下来听那欢快的暴雨声。雨下得越起劲,我喝得越猛。雨水、啤酒、电影和女人,曾经是我出来工作的最初梦想,现在梦想有一半已经实现,实际上,感觉还挺不赖……我竟在不知不觉中,打盹、睡去。
一早醒来,我直奔浴室,要把昨晚残余的酒气冲洗掉。“主人,主人,电话又来了!主人,主人,电话又来了!”我以为是李灵来电,快速抓起手机接听。
“嗨,阿飞!你在干什么?”原来是老板在吼叫。
“我洗澡正洗到一半呢!出、出了什么情况?”我走回浴室,扯下一条干毛巾胡乱擦了擦尚未干透的头发。
“二组的人正在抢修时代广场的屏幕,国际大酒店的广告屏也有几条线路被雨水冲坏了,人手不够!”老板似乎担心我不穿衣服出门,继续强调说,“你马上穿好衣服下楼,情况非常紧急!”
“哎呀,老板,我这儿突然停水了!全身上下都是泡沫呢……”我用毛巾擦了擦下半身,对于这种没有报酬的加班,我感到非常厌倦。
“你他妈的别磨蹭了!水快淹到你门口了,我们就在楼下等你!”
我赶紧把毛巾往塑料桶一扔,走出浴室去掀开窗帘往楼下看,我们公司那辆快要报废的白色小卡果然已经停在楼下。车的前灯一闪一闪,像头可怜的老水牛朝着我瞪眼睛。我不得不重新穿上一身汗臭的工作服,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去。
两个多小时后,我已像只落汤鸡,瑟瑟发抖地回到住处。台风让天气骤然降温,有人喜欢有人愁。我们这些住在西南靠海一个小小县级市的屁民,对于大海必须像对爱发脾气的女人一样,得习惯逆来顺受。我不能抱怨老板,更不会抱怨天气,我只说自己的命是天注定。
上楼前,我顺便在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包香烟犒劳自己。辛苦的一天总算到此结束,我想,待会儿把手机关掉,管他老天会不会塌下来,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一些吧,我要睡觉我要休息。
我开始爬楼梯。整整一支烟的工夫,才爬到六楼。我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之前喝的那点啤酒,让人浑身疲软。在开门之前,我把烟头熄灭,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脱掉沾满污泥的鞋子。我把所有力气放在转动钥匙这件事上面。这老房子的锁孔锈迹斑斑,门很难打开。
门终于开了。真见鬼,房间里面怎会亮着灯?我感到有些糊涂,记得出门时明明是顺手摁了开关的。
“喂!大英雄,抗洪救灾回来啦!”
我拉上门,伸头往床铺的方向一看,原来是李灵!她穿着我的篮球服,松松垮垮,披头散发半躺在床头上冲我做鬼脸,那两只捏着卤鸡爪的手举在胸前摇晃,嘴里还嚼着半截鸡爪,样子十分吓人。
“你吓死我啦!”我说,“回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她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丫吧嗒吧嗒凑到我胸前,低头从下往上看我狼狈的身子,咯咯笑道:“我回来看完那部电影再走,不可以吗?大英雄!”说着,她直起身子,踮起脚跟,把一只鸡爪送进我的嘴巴,剩下一只放进她的嘴巴。这情况我还是第一次碰见,顿时无话可说。
等我洗完澡走出浴室,李灵已经把杯子盛满啤酒摆好在桌子上。她自己则裸着身体站在床上试穿衣服。
“你看,这条裙子怎么样?”她套上了一条嫩黄色的连衣裙,做一个360度转身。
我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重新倒满酒后,对她说:“不错!身材比芙蓉姐姐好一百倍,但比大S差一点。假如你会跳芭蕾,让裙子飘起来就好看了。”我拿起手机,准备给她拍照。
“臭美吧你!”不料她并不需要我的殷勤,突然跳到地板上,抓起酒杯往自己的喉咙灌去,与几秒钟前在床上的淑女样子判若两人。“太热了!”她说,“上海比这里还要热,真是受不了!”显然,冰镇啤酒让她感到兴奋。
我说:“还好,现在这里开始下雨了,空气没那么干燥。”我想问她为什么跑回来,又怕出什么岔子,就懒得问。
“阿飞,你就没有一点解暑的办法吗?你看这破电风扇,都不管用了。”她走到墙角轻轻踢了一脚电风扇,然后走去打开冰箱,上下寻找可以解暑的东西。
“心静自然凉。”我说。
“狗屁!”她对我的话非常不屑。几秒后,她像发现钞票一样兴奋地叫起来,“哈哈!算你有良心,还给我留了一片西瓜!”我本就十分口渴,要去抢那西瓜,却怎么抢都抢不到手。李灵像一只麋鹿,在小房间里跟我玩起警察抓小偷游戏。
“我投降了好吧?西瓜归你了!”我知难而退,求李灵安静下来。我打开千千静听和外置音箱,放出已听得耳朵起茧的钢琴曲《致爱丽丝》。李灵闻“丝”起舞,一边啃着西瓜,一边跟随音乐的节拍向我滑过来。我叼一支烟,周润发一样靠在椅子上,十分老练地伸出手接住她的腰部。
“你也不问我为什么回来?”李灵睁大眼睛看我,有一丝淘气、一丝委屈,好像我必须要知道她回来的原因。
“我不在乎你从哪里来,只在乎你的裙子。”我说。
“嚯,胸怀真是广大。就不怕我背着你去和别人相亲?”她用手摸了摸我来不及刮掉的胡须茬,又摸了摸我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