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小陶阿姨的短信,陈安堂一时有些发懵,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小陈医师:听说你想买间门面房,时代广场怎么样?下午三点半,在青藤茶室见面,过时不候噢!
陈安堂晃了晃脑袋,这是小陶阿姨发来的吗,她又想作什么怪?这当然是小陶阿姨发的,但这却是路艳丽的手笔,路艳丽是正宗中国语言文学系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本科。路艳丽原在一家大型国企当文秘,做了小陶阿姨的“闺密”后,就辞掉了工作。反正有小陶阿姨罩着呢,吃喝都是小陶阿姨付账,一个月再陪她去一趟香港“扫货”。一趟扫下来,手袋时装,珠宝首饰什么的,女孩子该有的东西,捎带着就全都有了。她妈妈说,好好的一份工作不干,去给人家当跟班,你一个大学生,不觉得脸红吗?路艳丽说大学生算个屁,我们班女生,有几个穿得起法国名牌?见了我,眼珠子都快滴血了!
所以小陶阿姨的一切事务,都是路艳丽打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她在家族企业中争利益,为她出谋划策。这其中包括怎么和她老爹斗智斗勇,和她老妈斗智斗勇,和她老公斗智斗勇;听她诉说她对小九的痴情,应付她喜怒无常的脾气,以及突然爆发的狂躁。这则短信,虽是短短的三十来字,路艳丽却颇费思量,话既不能说得太软了,也不能说得太硬;既要让陈安堂动心,又不能让他觉得“上赶着”。所以关键就在一个字:吊。路艳丽深通“吊经”,比如对小陶阿姨,她就做出随时随地准备离去的样子,不冷不热,吊她的胃口。
陈安堂做了几年,手头上有了点积蓄,投到股市上,众人皆赔,他却赚了。就想买间门面房,留着养老。眼下虽说才三十出头,离老无所依还远,可他是单干,衣食住行,生老病死,老婆的穿戴,将来孩子的教育,全都要自己去挣,不能不未雨绸缪。住房是两年前买下的,不大不小,百十平方。陈安堂搬进去的那天晚上,流下了幸福的泪水,搂着他老婆一遍遍地念叨,说小麦啊小麦,咱总算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了!
他老婆小麦“啪啪”亲了他两下,一翻身骑在了他的身上,学着电视上的女人说,老公老公,我爱死你了!
陈安堂对房产的向往太强烈了,所以尽管知道小陶阿姨的这个便宜不好占,他还是舍不得错过。不就是小九嘛,她还能把他吃了?陈安堂太想有间门面房了,城里的房子,就是乡下的地,陈安堂能不动心吗?下午的三点多钟,锦绣大道上车水马龙,年轻女人们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裙装,红尘万丈,人声喧闹。陈安堂站住脚,辨别了一下方位,很快就看见了青藤茶室的仿古门楼。
推开茶室的门,陈安堂一眼看见,小陶阿姨在大堂前的楼梯口站着,看样子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这个女人!陈安堂笑了,心说幸亏她有钱,幸亏三十多岁了,不然早让人卖到山里去,给老光棍当老婆去了!一边想着,一边跟在她的身后,进了雅间。还没等坐下,小陶阿姨就迫不及待,把底牌亮了出来,说陈啊,你不是想买间门面房吗?时代广场是我老爹开发的,你就说吧,你想要什么位置,我给你弄!
陈安堂坐下来,笑着问,姐,你不会连壶茶,也舍不得给我喝吧?
小陶阿姨这才回过味来,自己来了这老半天,居然都没想起来要壶茶喝。她有些生气,当然是气自己:慌你个头啊?她站起来,左右看看,大声吆喝道,老蔫哪,老蔫——你聋了啊老蔫?在哪儿呢,给我出来,快点!
一个半大孩子跑进来,一边手忙脚乱地递上印制精美的茶谱,一边口若悬河,说这位女士,红茶有滇红、祁红、川红、闽红;绿茶有黄山毛峰、太平猴魁、华顶云雾、高桥银峰;眉茶有珍眉、凤眉、秀眉;铁观音有奇兰、水仙、黄金桂……
小陶阿姨一把夺过茶谱,骂道,你少给我放这没味的屁,老蔫呢?到哪挺尸去了?
小伙计小心翼翼地问,老、老蔫……谁是老蔫?
小陶阿姨推开他,走到门边,大声喊道,老蔫,老——蔫!你要气死我啊?
一个四十来岁仪表堂堂的男人,慢慢踱了过来,微笑着问,陶总,你这是……生谁的气啊?啧啧啧!都气成这样了!
小陶阿姨骂道:生谁的气?生你的气!你聋了吗,这半天才出来!
男人却不害怕,嬉皮笑脸道,我这不是得换身衣裳,才敢出来见你嘛。这位先生是……
关你屁事!小陶阿姨说,照老样子,赶紧给我端上来!
小伙计一伸舌头,溜了出去,悄声问迎面过来的领班,说这谁啊,母夜叉似的,雷死我了!
领班做个眼色,让他赶紧走,一边小声说这是老板的老板,你还不躲开去,找死啊!
茶和茶点,很快就端了上来。老蔫还嘻着嘴,磨蹭着不肯走,小陶阿姨却已经把脸垮了下来。小陶阿姨说,老蔫你忙你的去吧,我这里有重要事情要谈。老蔫笑不哧哧道,有什么重要事情啊?陶总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嘛!
陈安堂看出来了,这个男人,油头粉面,和小陶阿姨的关系不一般。八成又是个吃软饭的。
又磨蹭了一会子,老蔫总算走了。他刚一出门,小陶阿姨就急吼吼道,陈!我刚才问你的话,你是怎么个打算?
那能有什么打算?陈安堂想,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但他并不急着回答,他要绷一绷,让小陶阿姨先沉不住气,反正有的是时间。小陶阿姨果然沉不住气了,她说,陈,咱也别在这磨牙了,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真是迫不及待啊,陈安堂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有些可怜起小陶阿姨来。嘴上说姐,你是知道的,我也没啥积蓄,我干妈的那套房,还欠着房贷呢。
小陶阿姨却已经站起身来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这个我知道,姐为你想着呢。姐是这么为你打算的,你孬好交个五万首付,剩下的,姐给你找建行的老卢,贷款。市口也随你挑,价钱嘛……这样吧,成本价,每平米四千。
陈安堂一个趔趄,差点没绊跌倒,多、多些?
小陶阿姨笑得花枝乱颤,说,陈啊陈!看把你给吓的,四千,一平米四千!
陈安堂激动得浑身发抖,手抚着胸口,对自己说,镇定、镇定!陈安堂,你他妈的给我镇定一点!
时代广场的铺面,号称“黄金旺铺”,广告上打出的价格,均价九千九百八十元。坐进小陶阿姨的跑车,陈安堂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浑身的血液,全都涌到头上来。他说姐,你的这份情义,让兄弟拿啥回报啊,姐!
小陶阿姨斜睨着看了他一眼,有些扭捏说拿啥回报,你说拿啥回报?姐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对小九没别的,就是喜欢!
陈安堂就不说话了,不过心里已经决定,今后对小九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如今的社会,不就是这样嘛?再说小九一个乡下孩子,能傍上小陶阿姨这样的人,不也是他的福分嘛。
姐,陈安堂在心里说,你可别怨恨你兄弟啊,谁让咱是乡下人,谁让你兄弟没本事呢。
他这回喊的姐,可不是小陶阿姨,而是小九的母亲,他的姑舅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