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话前后矛盾!”兰波尚在梳理高柳所叙述的往事脉络,所罗门却已抢先发表了看法。
对于西雷家主高柳揭露的真相,所罗门一下子击中了问题的症结:“你们村长明明说黑石洞里供奉的是祖灵神体,那为什么会有封印,而封印解开,为什么跑出来的却是祸神呢?”
或许是依靠祖灵的力量压制祸神呢……兰波本来准备反驳,却还是没有出口一所罗门的状况有些反常啊,他难得思维如此清晰,居然一下子就抓住了高柳叙述中难以自圆其说的部分……
“我……我也不太清楚啊,大家都是这么传说的。”年轻的家主高柳明显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大家都是这么传说的?”所罗门眯起黑色的眼睛,“那传说的源头又在哪里呢?这只是七年前发生的事情,并不算太久远吧,你应该能回想得起来最初说解开封印跑出祸神的人是谁!”
没错,和远古流传下来的传说不同,高柳所说的一切或许只是愚昧的山民们对一个普通杀人事件的迷信解读而已,就像兰波身边很多人都将爱弥儿的离奇死亡归结为诅咒一样,就在这些不思议事件背后,一定掩藏着某个完全可以用理性来把握的真相!
可是对于敏锐地把握到这一点的同伴,兰波真不知道该佩服,还是该怀疑。他望着高柳脸上越来越深的迷惘神色,缓缓地皱起眉头:“那么换个问题吧,所谓的封印‘点睛’……究竟是什么?”
年轻的家主依旧摇了摇头:“神体只有家主才有资格瞻仰,可我当上家主的时候‘点睛’已经失踪了。”
哪有这样一问三不知,还来和别人谈条件的!兰波忍无可忍的问道:“连‘点睛’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来问我们要?你凭什么确定那东西就一定在我们身上?”
“可是栉叶说‘点睛’就在你们手里,所以祸神才会跟着你们!她不会看错的!”高柳急切地喊道,一下子令谈话再度回到原点。
兰波呻吟着撑住额头——这位年轻家主的精神状况果然有问题。
“要给你‘点睛’也不难,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兰波凝视着高柳,声音里充满了微妙的劝诱,西雷家主反射性地点了点头。
蘸着杯中茶水,兰波迅速而细致地在桌上描绘起一行虬曲诡异的线条,这是凶手画在爱弥儿枕上的鲜血咒符。
然而高柳茫然地注视着他的动作:“你写字给我看干什么啊?我又不认识洋人的字!”
“难道你没有看过这样的东西吗?”兰波发出恼恨的咋舌声。
“我怎么会认识洋人的字。”高柳的回答直截了当。
“不是字,你回想一下看看,这跟你们这里的符咒、图篆像不像?”兰波强压着焦躁的情绪诱导着。
“雷氏一族从来不用符咒图篆这种东西。”高柳的话粉碎了他最后的希望,“你这种鬼画符,走遍我们国家都见不到!”
“该死!”金发青年用母语咒骂着——怎么没早一点注意到呢?自己查找的方向根本就不正确,只看到赛门和爱弥儿死状的相似之处,自己便武断地认为二者必然有联系,而四雷村肯定藏着有用的线索,冲动地一头撞进毫不相干的麻烦事情中!
兰波原以为事情过去这么久,自己已足够冷静,可一牵涉到爱弥儿就什么都靠不住了。如今的状况只能用泥足深陷来形容——如果不交出“点睛”就无法脱身,但是交出“点睛”也不能保证对方就一定会放过自己和所罗门。这一切尚在其次,最关键的是自己连“点睛”究竟是什么都毫无头绪。
“我已经回答过问题了,现在你该把‘点睛’给我了吧!”完全没看出兰波的焦灼,高柳理所当然地说道。
对于这个已经彻底失掉观察力和思考力,只是一味遵循着自己思路的青年,兰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反悔吗?”误以为对方的沉默是故意刁难自己,高柳的凤眼一下子立了起来,“竟敢骗我!”
所罗门不耐烦地喝道:“不是早说了赛门神甫的遗物都在府台王大人那里吗?”
“骗人……居然骗人……我杀了你们!”高柳翕动青白的嘴唇,执拗地喃喃自语,原以为他只是吓唬人而已,没想到他颤抖着手指缓缓探进怀里,摸出一把还沾染着血迹的匕首,“村长说得没错,不能让你们活下去!我要杀了你们,反正在黑石洞里已经杀过了,为了茶茶,我什么也做得出来!”
在这么短时间内导致高柳精神渐渐滑向崩溃的症结原来在这里,那是因为在黑暗中杀死同村伙伴阿大的恐惧感和罪恶感!
即使火枪不在兰波手里,高柳要凭一把小刀战胜他也绝非易事,更何况还有熟谙西西里格斗技的所罗门。两位异国青年默契地散开,各自占据恰当的位置,只要避开那疯狂的锋芒,也许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反而会成为他们逃脱的契机。
然而房门却在这一刻猛地被撞开了,桃坊和长椿带着几个村民旋风似的冲了进来,压住高柳的肩膀将他按倒在地:“果然是你!为了打茶茶的主意害死无辜的阿大,还杀了善广嫁祸给这两个洋人!”
“证据确凿别想抵赖!”高柳挣扎着想要争辩反驳,却被强硬地扭住了下巴无法言语。几乎窒息过去的西雷家主不顾一切地挥动手中的刀刃,随着一声惨叫,企图扼住他喉咙的村民被狠狠削中手臂。趁着这一瞬间的松懈,高柳挣脱束缚,逃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长椿带着村民间不容发地追踪而去。
“什么证据确凿啊,别笑死人了!”
“时间未免也拿捏得太准了吧,就好像在外面埋伏好了似的!”完全无视还留在室内的四雷村长桃坊,兰波和所罗门一唱一和讽刺起来。
高柳畏罪潜逃,可他的“罪证”却非常站不住脚——为了得到茶茶而杀死她未婚夫善广还可以理解,可是在黑石洞里冒险杀害阿大又是为什么?更何况就算善广确为高柳所杀,他又从哪里找来一直掌握在桃坊村长手中的七把钥匙,来打开书库大门嫁祸兰波?
就算指着鼻子质问,桃坊也会用高柳被祸神迷惑失去本性这样的借口,冠冕堂皇搪塞过去吧。想到这里兰波转身凝视着表情藏进黑暗的中年人:“桃坊村长……其实这村子里根本没有祸神对不对?”
蓦地抬起头来的桃坊,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动摇,紧接着就被他成功地掩饰在面具似的笑容里:“这不是我们凡人所能妄言的,小心触怒神明……”
“可是我觉得真正可怕的是人类才对。”兰波冷冷地微笑了起来,“执着于野望和贪欲的人类,甚至有力量创造出为自己所驱遣的神明!”
即将走到尽头的长夜笼罩着西雷的耳房,可深沉无梦的睡眠却依旧没有眷顾兰波和所罗门二人。
“不知道小哑巴他怎么样了……”兰波无意识地嘟哝了一句,他始终不放心那个被独自留在禁忌之家的少年。
“什么啊……”所罗门模糊不清地应和着。
“还真是个冷淡的家伙。”兰波在心里暗暗抱怨了一句,所罗门曾经相当大度地让这孩子依偎在身边,看来对他印象还不坏,可是一转眼就把一切都丢在脑后了。
想到这里金发青年不由得叹了口气讽刺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无情的人啊……”
“你还说?明明是你从书库回来之后,就主动和我保持距离的……”所罗门懒洋洋地回答,却全然答非所问。
他究竟在说什么?伴着这个疑问,某种怪异感瞬间掠过兰波心头。所罗门接下来的话语进一步增加了他的迷惑:“看你的样子,简直跟赛门那时候差不多……”
跟赛门那时候差不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所罗门会突然扯上这个话题?
兰波忍不住坐起身来正要追问,动作却一下子僵住了,因为这一刻,熟悉的气息掠过了他的鼻端。金发青年惊讶地抬起头,只见屋外檐廊下的灯笼用昏暗光线,在所罗门床边的那扇雕花格子门上勾勒出淡淡的轮廓……
“你在看什么啊?”被看得有点毛骨悚然的所罗门疑惑地顺着对方的视线转过头,就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阵极富活力的小小旋风冲进室内,温煦而令人安心的体温随即投进了兰波怀中。
“小哑巴!”兰波反射性地欢呼起来,一把抱住少年的脊背,用力揉着他本来已经乱蓬蓬的头发。此刻的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孩子是怎么逃过禁忌之家的禁锢,又躲过西雷的看守,来到这重重包围中的牢笼里的。
凝望着眼前的景象,所罗门带着愕然的神情慢慢坐直身体:“你适可而止吧。”
可是这孩子好不容易才从禁忌之家逃出来的!兰波正要反驳,怀中的哑巴少年突然一跃而起,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用力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下床来。
“要上哪儿去?”兰波话刚到嘴边,就被哑巴少年焦灼的眼神打断了。
无法抗拒这么恳切的哀求,兰波还在犹豫间就被少年拽着跑了起来,所罗门一边呼唤着“等等啊”,一边忙不迭地跳下床追赶,但两人的身影却已消失在门口。
可是为什么门外会伫立着巨大的石鼓呢?在兰波印象中,这间耳房明明位于西雷大宅幽僻的最深处啊。
这足有一人多高的巨大石鼓是雷氏宗祠特有,对峙而立的雕花截面之间框着一片深海似的夜色。渐渐的,某种摇曳的物象打破了固体般的黑暗,伴着植物湿润的清香,兰波的视野中,赫然浮现出结守峰顶圣域中央那棵古榕树巨大的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