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能瞒多久呢，早晚有一天你们也会查出来。”她失神坐下，瞳孔里全是眼泪，手也一直不停颤抖着，“在医院里我见到他了，我挺对不起他的，他这么做不值得。”
“徐翀从来不认识什么流浪汉，真正认识流浪汉的人是你，而这个人就是阿木对吗？”
“你说的都对，我骗了你们，他是……”到最后关头她也不忍背叛，所以没有念出这个名字。
“是阿木让你这么做的，理由是想替你遮盖杀人实事也没错吧？”
李依依又点了下头，期间不断用指甲抠着自己手腕上的刀疤，呆滞望着茶几一张空姐照上，目光里透露着强烈的失望与痛苦。
我继续问，“孙涛是你杀死的？”
一句话勾起了她的痛苦的回忆，让她的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他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还害死自己的孩子，不可饶恕，我从来都不后悔杀了这个畜生！”
“他是怎么杀死徐翀的，而你又是怎么杀死孙涛的？”
在回忆那些该死的痛苦记忆时她止不住地落泪，手指胡乱用力交织在一起。
虽然我表面冷静，声音冷漠，但心已经跟着一起坠入痛苦中。
“那天孙涛又打我了，别比以前更凶，我感觉继续下去就会被他打死，所以我才给徐翀打了一个电话，希望她能帮我。可电话刚打到下半被孙涛抢了摔坏了，但好在徐翀了解我的家庭情况，一定猜到我出了事儿所以没过多久她就赶到我家。刚见面的时候孙涛平静了，可后来因为徐翀说了他两句，他就抓起烟灰缸砸徐翀的头，我亲眼看见她在我面前倒下，说到底是我害死了她……”她的泪更肆无忌惮，平静了情绪才继续往下说，“再后来，他封了窗和门，把我关在房间里，不给我吃也不给我水喝，我以前认为自己很了解他，然而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看不透这个人，打人的时候就像是一个疯子，平静下来又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喜怒无常，总是疑神疑鬼，他还因为怀疑孩子不是他亲生的，就逼着我喝堕胎药……”
李依依情绪已经崩溃，泣不成声，“你不会明白那种恨到骨子里的感觉，为了我的孩子，我只能和他拼了，就用刀砍了他，还戳了他几下，但是我没有想过真的杀死他，我当时脑子很乱。”
表面上看李依依是属于正当防卫，可最后致命这几刀很明显具有主观意识，她的目的就是不想让孙涛再爬起来，即便情有可原也超出了正当防卫以及防卫过当的界限，被逮捕的话应该会以故意杀人罪量刑。
“没想到，孩子还是死了。”她手捂着小腹趴在沙发上痛哭。
从法律方面看她是个杀人犯，但从人性的角度她却是和受害者。我很同情她，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默默递着纸巾。
她情绪平静以后，我继续讯问，“他是怎么帮你的？”
李依依摇头，“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他很少告诉我他都在干什么，他就让我什么都别问，什么也别管，不过有一天有个男人找到我家，威胁我让我给他钱，我当时很怕，又拿不出那么多钱，阿木说他有办法，后来这个人就真的再没来过。”
我凝眸想了一阵，问道，这个人是不是叫马瑞？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阿木说过对方也是个流浪汉，而且他们之间有过节。”
阿木的办法应该就是杀了这个人，再结合李依依话里透露出的一些细节来看，这个威胁他们的人百分百就是马瑞。
一切已经水落石出。
“李小姐，你自己去公安局自首吧，到时候把你和我说的话和他们再说一遍，对你有好处。”
“嗯……”
她擦干泪水，失落走到门口。
我又警告她一句，“我已经录音了，希望你别让我难做懂吗？”
她回过头，嗯了一声，那眼神悲伤到了骨子里，看得我心里很酸。
回到局里就听到李依依自首的消息，因为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我没有表现出理所当然的震惊，因而张弛感到困惑，李依依自首说明我们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可我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
我们赢了一场案子，却输了心，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婚姻破裂，孩子流产，丈夫当着自己的面杀人，一旦再进了监狱就是生不如死。尤其是她和阿木互为帮凶，妨碍公务，掩盖事实，企图蒙混过关，法院可以不再考虑同情，从严处罚。
这般悲惨的命运，如此沉痛的结局，对于一个饱受磨难的女人真的公平吗！
很压抑，无休止地压抑着。
张弛忽然说，“想起来了，段局说你回来让你去他哪儿报道。”
“干嘛？”预感不妙。
“是医院的事儿，我刚被训完，你自己保重。”
“是祸躲不过！”
我拍了拍张弛肩膀，起身走上“刑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刚一踏进局长办公室我就被段局鞭挞得跟个落汤鸡似的。
“傻站着干嘛，还让我给你说一遍吗？”
“叔，知道错了。”
“错哪了，谁错了，错什么了，一句轻描淡写就想了事，你想得挺美。”
“我不该去医院，我不该瞎参与，我不该越权自行去审问犯人。”我诚恳道歉，然后坐下。
段局严厉大喝一声，“起来，让你坐了吗？”
我没皮没脸地端起茶杯，“新茶吧，闻起来挺香，喝口。”
“无组织无纪律，不服从命令，你觉得你还像个警察吗！”
我没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闷了，“喝都喝了，不行你让维薇给我来一刀。”
面对这样厚颜无耻的我，段局也没办法。
“你小子……我说你没事去医院干嘛，人家医院把监控都传过来了，要是真有个好歹你还想干刑警，法医你都别想干了，不过好在抢救及时人救过来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才去审人的？”
“什么什么线索，没有啊，我就是随便去问问，省的你老说我不务正业。”
“那怎么你闹了这么一出以后李依依就来自首了呢，这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你得问她啊，我哪知道啊，她自什么首，她又不是杀人犯。”我继续装疯卖傻。
段局斜着眼睛看我，“真没有？”
“我哪敢骗您啊！”我又抓起茶壶自斟自饮，“段叔你是越来越有品了，这茶不错，给你点个赞！”
他唉声叹气，“还以为你小子开窍了，看来我又白高兴了。”
“段数，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只要让我干刑警，保证天天给你惊喜！”
段局瞪眼，“一个犯了错的人还舔脸和我谈条件？”
“行了，我这就回去写检查！”又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便转回身来问段局，“法院会怎么判，李依依应该不算胁从犯吧？”
“怎么不算，行为人身体没有受外力强制，也没有失去主观意志自由，这种情况下行不就是犯罪吗。还有她杀死自己的丈夫已经不存在正当防卫的条件，但前提是她毕竟受到迫害，遭到丈夫暴力殴打，还流产了，起因很重要，并且这个孙涛之前杀过人，这种情况下应该可以酌情处理，不过我的话不能当作权威，到底如何还要看法院怎么判。”段局忽然反应过来，问我，“不对啊，你刚才还不知道李依依为什么自首，怎么突然就知道她是胁从犯罪？”
糟糕！一不留神说漏了嘴。
“我不是听别人说的嘛！”满口胡诌糊弄过去，为转移视线我抢了他一包茶叶，“你这茶借我喝两天！”
“就这么一小包！我喝什么？”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段局沉稳下来，“你知道这茶谁给我买的吗？”
“管他谁呢，反正我要了！”
“沈大义！”
听到这个名字以后我无比厌弃，甚至恶心到想把喝进肚子里的茶抠出来，“我说怎么这么难喝，给你吧，我还是不要了！”
我把这包茶叶丢还给段局，接着就看见他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先将这包茶叶锁进保险柜里，才得意洋洋地说这包茶叶是他用三个月私房钱买的。
“段叔，你坑我！”
“你沈大义会那么热心？一毛不拔的老东西，我就是进棺材都指不上他。”
“段叔你说的对，一毛不拔，我小时候他就抠门抠得邪乎，我每次要五毛钱他总给我五块你说是不是太抠了！”
“别跟我俩在这儿扯皮，回去写个一万字检讨，滚蛋！”
我滚了，一路滚回法医室。
这一次没被安排写结案报告竟有点失望，故此我打开记事本，准备写上一句总结语。
何为正义，什么又是邪恶？
若有一把区分善恶公平的尺子，我想一定不是所谓明文规定而是人心。
提起笔，我在日记本里记上这样一句：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灭亡，而是等待灭亡；最可悲的不是你杀死我，而是我杀了你。其实每个人都是罪犯，只是刻意隐瞒了心里的罪，当恶念到了无法隐藏的那一天，再美丽的天使也终会化身恶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