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年的事儿我这记不清了,当时孙晓萱她妈好像也就十四五岁吧,听说是被一个收废品的男人强暴了,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这脑子是彻底坏掉了,呵,讽刺的是这女人还怀了孕,那不就是强奸犯的孩子吗,所以那女人说的一点都没错,就是讲话太直接了点!”
“真是够可怜的。”
民警小哥唉声叹气,“这孩子一点也不容易,在学校里面对同学的针对和冷落,在家里呢,还要对着一个疯疯傻傻的妈妈,要是换做是我被人那么骂,我肯定也受不了啊!”
“看着一点都不想个中学生。”
“是啊,心里成熟,发育得也成熟……”民警小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遮掩,“我没别的意思啊,你可别误会,我就是,就是……”
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都是男人嘛,能理解。这孙晓萱身上有一股劲儿,确实挺吸引人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不扯了,我先回去了。”
“今天这事儿谢谢你啊沈法医!”
“谢不用了,以后再有这好事你想着点别人,别老惦记着我!”
说完,我大步向前离开。
晚上。
我正准备下班的时候,已经离开许久的孙晓萱发疯了一样跑回来,见到我以后就抓住我的胳膊说她的妈妈失踪了。我让她先不要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慢慢说。孙晓萱哭着说,她每天都是定点放学回家的,只有今天回去晚了,一到家就发现妈妈不见了!
“你别急!我带你去找!”
我们找到了孙晓萱的妈妈,是在她家附近的一个公园里。
一路上孙晓萱都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但在见到母亲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她的泪才终于夺眶而出。
可见,母女情深。
“妈,我不是说过让你好好在家待着,你怎么跑这儿来啦?”
站在一旁,我静静望着这对母女。
我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张苍老的面孔,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的年轻,所以你根本无法想像她们会是一对母女,倒更像是相差没有几岁的一对姐妹。
按照民警小哥的说法,女人被强暴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再加上孙晓萱的年龄和妊娠的一年时间,她今年才只有二十九岁。虽然自己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但仍旧难以置信,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竟然为母十四个年头。
“小铃铛,小铃铛……”她指着孙晓萱脖子上的铃铛,念叨着。
“我妈她除了这几个字什么都不会说,这个铃铛以前是我妈的,医生说我出生的时候就紧紧抓着铃铛不放手,就觉得这个铃铛和我有缘,后来才知道这是我妈以前最喜欢的东西,就一直戴着。”孙晓萱回过头和我解释了一嘴。
“你和你母亲长得可真像!”我看了一眼渐暗的天色,“把她扶上车,我送你们回家!”
“警察叔叔,我特别感谢你,真的不敢再麻烦你了!”
孙晓萱搀扶着自己的母亲,迎着轻轻的,凉凉的微风向前走去,留给我两道非常忧伤、沧桑与落寞的背影。目光上扬,我看到了悬在墨蓝色星空中的月,明亮得是那么的寂寞,忧伤得又是那样的倔强。
回到车上,就看见放在驾驶座上的手机拼命响着!
接听以后,里面传来维薇沙哑清甜的声音,“沈毅,我最近感冒好了,我想今天让桃子和我一起住。”
“哦,行,我现在就去接她,再给你送过去。”
维薇的声音一下冷了下来,带着一丝的失措,“桃子没和你在一起?那为什么福利院的人说桃子被爸爸接走了?”
“我没去接桃子啊,是不是福利院的搞错了。”
“不可能!”维薇的声音更加冰冷,“沈毅!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时间去接桃子,你为什么这么不守信用,桃子是被人贩子拐过一次的,如果这次她要是再出意外全是你的责任!”
“你先别急,我这就去福利院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撂下电话我一脚油门就把车开到福利院,在门口碰巧撞见搭乘促租车赶来的维薇。我们见面一句话都没多说,心急如焚地往福利院里面走,经院方确认桃子确实是被一个男人接走的,但这个人并不是什么人贩子,而是桃子以前的爸爸。
桃子以前的爸爸?那不就是抛弃维薇的那个男人?
维薇忽然之间有些恍惚,双眼失焦,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站在原地。
良久她才抓起手机,犹豫不决,但还是面无表情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你在哪?”
“桃子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你已经不再是桃子的爸爸了,你有什么权利把桃子接走?”
维薇情绪很差,沉默片刻她含着泪冷笑起来,“为了我?呵呵!你觉得还有意义吗?”
“我不会和你见面的!”她毅然决然,但很快防线就又被对方攻破,“好!告诉我地址,我现在去接桃子!”
撂下电话维薇带着一丝歉疚,就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客气一样,“沈毅,刚才是我太着急了,情绪不好我和你道歉,我现在要去接桃子,你先回去吧!”
“我送你!”我向前两步追上维薇。
她回过头,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我怕你去了尴尬……”
说完维薇扭头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怅然若失。
早上,下了一阵微凉的小雨,使得天气有些凄冷。
每次早上上班时,法医室里都是空荡荡的。但这次维薇却来得很早,精神面貌和心情看上去都十分不错,故此,让我有所担忧,会不会昨天晚上她和那个男人旧情复燃,两个人不计前嫌重归于好?
我很想知道,却又没有理由与过问资格。
上午九点。
值班室接到了一名垂钓者的报案电话,称在北线公路旁的河道里钓上来一具无头女尸!
信息录入以后刑警大队出动了半数以上警力,我和张弛、维薇随同一起亲赴现场。
现场情况比较复杂,河旁杂草丛生,河内水质也比较浑浊,布满水藻以及废弃物。
一个白花花的女尸此刻正泡在绿油油的水里,若不是报案人的鱼钩勾到了这具死尸,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想到,那东西竟会是一个没有头的女人。
“我还以为是谁丢的衣服,勾起来才发现是个死人,还没有脑袋吓都吓死了,以后我是再也不敢在这儿钓鱼了。”报案人心有余悸地回忆着。
“这本来就不允许钓鱼,你没看到牌子上写着呢吗,小心水深,再说,这儿有鱼吗?”
“有啊,你别看这儿水脏,但鱼可挺多,都是从上游漂下来的。”他解释。
鱼可以漂下来,尸体也应该可以。
进入现场。
张弛根据水流速度、水深度以及尸体漂浮的位置对抛尸地点进行初步判断;维薇通过水质、水温、尸体腐败情况判断尸体落水时间,从而尽可能推断出死亡时间。
“头都没了肯定是抛尸,而这里,一定不是真正的抛尸现场。”我迎着河面上掠过的凉风,望向对面几棵孤零零的老杨树,“那边有座桥,表面上来看很适合作为抛尸点,但周围就是人家,再往北一点就是公路,车流密集,即便是在晚上也有可能被目击到。切掉头说明凶手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抛尸地点应该不会这么随便。”
“尸体并没有严重腐败,通过水质、水温推断落水时间应在六小时以上十二小时以内,按照时间来看这里的确不可能成为抛尸地点,再者死者颈部创口十分干净,不像是在这种水质下泡了很长时间的样子,但如果是从上游漂下来的,那么落水时间的判断就会存在偏差。”
我补充,“首要任务就是找到真正的抛尸地点。”
“还有一个一项重要的信息,就是散落物。散落物的多少和密集程度对抛尸地点的判断也有一定客观作用。”
我们在现场逗留了有两个钟头,没有找到散落物,在通过其他客观因素综合判断这里成为抛尸地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人死以后尸体会随着时间的推延而腐败,所以我和维薇只能停止对现场的勘察,将尸体运回局里在做观察。
法医室里。
维薇做好了解剖前的准备,但当她握上手术刀的那一刻,我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这次让我来吧。”
维薇很奇怪,于是问我,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不然从来不解剖的我怎么会突然转变了态度。
我纠正维薇,我不是不解剖,是很少解剖,能避免就避免。
“那这一次呢,为了什么?”
“你感冒刚好,别太累。”
维薇微笑,“原来你的立场也不是不可撼动,但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而改变自己,我怕我会让你失望。”
“失望这东西,习惯就好。”
我紧握着手术刀,开始我任职以来为数不多的解剖工作。
仔细算来,这应该是第八次。
但按照认真态度来讲,这却是第一次。
“尸表没有明显伤痕,但我怀疑死者生前遭遇过暴力,尤其是性暴力。”我望着维薇,“我现在就对尸体进行冷却,解剖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你找个地方去歇儿一下吧。”
“嗯。”
维薇离开以后我将尸体放进大型容器内,注入冰块,等待尸体完全冷却以后再将其捞出,那些隐藏在皮内的伤痕通过冷却显现了出来。
后肩、颈部都出现了明显的掐痕,从而证明我刚才的推断——死者生前遭遇过暴力侵犯。
接下来的发现让人更加不寒而栗。
死者十指指甲全部缺失,双乳、大腿上出现至少有两百多个细小针孔,数量让人感到震撼……
死者皮表除上述徒手伤外,未发现任何器刃造成的创口,所以我怀疑致命伤在颈部以上。
随后我就将侧重点放到死者颈部的创口上,观察过后更加震惊。
颈部切口平整,边缘无不齐,就连颈骨断裂面也是非常的干净利索,是被一次性、完整切断下来,这样的创口就像是一件工艺品一样完美。
普通的菜刀、水果刀、哪怕是大一点宰牛刀都没有可能达到这种效果,除非是……
专业刀具,例如古时用来行刑的鬼头刀和铡刀。
还有一个重点。
创口是生前留还是死后留下的?
两者意义完全不同。如果是生前所留,那么这就是导致受害人死亡的主因,间接说明凶手的杀人手法极度凶残,先凌辱,再砍头。那如果是死后造成的,凶手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想给破案造成难度,拖延时间。
但从创口中凹陷与血管扩张的程度来看,应该是生前造成。
凌迟处死,大家都能想像得到。
在断头的一刹那血管崩裂、扩张导致鲜血四溅,富有韧性的肌肉组织就像是断裂的皮筋一样向内拉抻。而死了的人肌肉没有弹性,血液停止流动逐渐凝固,所以不会存在任何形态上的改变。
再者。
通过尸斑也可以进行判断。
尸斑是血液停止流动向底部沉积所形成的一种死后现象,每个人死后都可能在皮肤表面迅速形成大面积尸斑,但其中有一种情况可以使尸斑发展缓慢,甚至微弱到肉眼观察不到,那就是失血性休克。
尸斑是由血液形成的尸变现象,那么血液的含量自然影响尸斑的形成,所以我肯定她是活着的时候被一刀断头。
张弛推门而入,惊呆了,“我不是眼花了吧,还以为又来了一个法医。”
“你怎么回来了?”
张弛回答,“没线索,也不能老在哪儿守着啊。”
“那刚好过来帮忙。”
“你不是不解剖的吗,今天怎么的,是你吃错药了,还是医生给你开错药了?”
“别贫,这起案子不太正常,别打扰我思路。”
“怎么个不正常法,不就是无头女尸吗,还能难得倒你沈毅?”
“没有那么简单,活着被砍头的,还是一刀剁下来的你见过几个?”
“一刀流?”张弛也感到匪夷所思,“有没有那么邪乎啊?”
“百分百确定,我刚刚仔细看过这个创口,确实很不太寻常。还有就是在她双乳上发现大量的针孔,非常变态。哦对了,刚好你去帮我做一个精斑测试。”
我将从死者下体内剐蹭出的少量粘液样本递给张弛。
“行。”
张弛踏出法医室。
我喝下一小杯生理盐水,做了一个深呼吸,压住死者小腹开始解剖。
解剖的细节我就不赘述了,直接说结果。
死者胸椎、肋骨等骨骼完好无损,内脏、隔膜以及部分结缔组织也没有任何损伤以及器质性病变;子宫内无胎儿,排除死者身份为孕妇的可能性;胃内没有任何消化物,说明死者生前曾处于饥饿状态;蜂窝状耻骨联合面,耻骨结节嵴非常明显,说明……
年龄在十四岁左右,还未成年?
可死者发育成熟的身体怎么都无法让人相信,她居然会是一个孩子!
一段时间后张弛回到法医室,“结果出来了,没有任何发现。”
稍有失落,但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可能凶手过于狡猾,要么没有射精,要么就是戴了避孕套。
“不过,有发现断裂的膜状结缔组织和隐血情况,建议你再仔细检查一下死者的阴道看看有没有撕裂……”
“要多仔细?”我放下手术刀,摇头,“还是给死人留点尊严吧。”
“不用排除一下妇科杂症什么的么?”张弛提醒着我。
“还没成年,哪来的妇科杂症。”
法医工作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别说是要扒开来看,如果案件需要,剪碎、掏出子宫的情况都有可能存在。
撂下解剖刀时心情十分压抑,尤其是看到解剖台上,几乎快被我掏空内脏的死者遗体时。
我问张弛知不知道我最怕什么?
张弛摇头。
我告诉他我最怕的就是有一天躺在上面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就像我母亲一样做了一辈子法医,解剖过近千具尸体,却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和她们一样,那么卑贱地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人无情敲碎脑骨,豁开胸膛,挖走内脏……
我认为,法医就是披着正义之名的筷子手。
凶手只是结束了他们的生命,而我们却将他们碎尸万段!
“沈毅,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想。”
我点头,我什么都明白,只是做不到。
上大学那会儿老师就经常说,绝对不能对死者投入任何感情,就把他们当成是街上随随便便死了的阿猫阿狗。想做法医必须麻木不仁,不然你哪来的勇气开刀,也不能令主观情绪而影响到客观判断。
阿猫阿狗,呵呵,我母亲也是阿毛阿狗吗?
“没有思维,没有情感的绞肉机。”
“说到底还是你的过去影响了你,但如果你不做法医真是太可惜了。”
我认真地说,“我不会让沈大义和老段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