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好像没有人再抓着杀人偿命这几个字叫嚣了,都感恩起了孙马,孙马也微笑着上去冲那些人挥手,之后又轻捂着胸口咳嗽几句,立即赢得了周围众人的关切问候。
“人老了,身子骨不行了,不过不碍事,不碍事。”孙马挥挥手,挡开管家搀扶的手。
“孙老爷,您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们相信您说的话,一定能找到那个吴会计的,我们这就散了,明日就回村去,等找到那个凶手,再来讨个公道。”
“好,那就辛苦你们了,我会令码头那边安排一条船亲自送你们回去,船费和安葬的费用也全都由孙家包了。”
茶农们没有人再有任何异议,孙马一边轻咳着一边由管家搀扶转身,旁边的孙传业还呆立在那,孙马即冲他伸出一只胳膊给他,像是虚弱着不能站直,孙传业赶紧上去搀扶上一起离开。
离开人群坐上孙家的车,车子在一众茶农的挥手中离开,待走远后孙传业关切地询问孙马身体怎么样,孙马当即给了他一个冷笑眼色,将自己被搀扶着的手臂抽开,也没有了之前的病态,坐直身子,精神爽朗,身体健硕。
“停车。”孙马淡淡出声。
司机停了车,孙马目视前方也不说话,孙传业局促地左右看着,最终看向前面与司机坐在一起的管家,管家微微侧头示意,孙传业才意会到他的意思,恭敬地低头冲孙马道别,然后推开车门自己先下去。
孙传业下车后,车子继续前行离开,车上的孙马摇头叹息,道:“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愚蠢之极,若是传宗还在,商行里绝对不会出现这要瓣事,唉……”
孙马欲言又止,话至一半,又不想再说下去,只余下一声叹息,前面的管家知道他的意思,等了片刻才接他的话。
“老爷也不要心急,大少爷还年轻,再历练几年一定能更成熟稳重的。二老爷虽好,但那也是斯人已逝,老爷要学会放下。”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天生的慧根,天生的灵性,传业这孩子欲望十足,但别的东西也缺的十足,看似果敢有方,但被人三言两语就能左右,若是他再不见好就收,迟早有一天要害了自己。至于二弟,或许是执念吧,我也不愿相信他真的去了,那么灵性的一个人,昔日大家携手打下孙家的基业,吃苦拼命熬过来……”
孙马像是陷入了一些回忆闭眼叹息,管家也不再接话,重新看向前方的道路,低声指挥着司机先返回一趟孙公馆,下午再去洋行。
与此同时,在街边的一栋楼上,一扇窗户后面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街上发生的一切,在茶农散去后,那双眼睛目送孙家的汽车离去,之后放下窗帘一角……
【7】道是无情还有情
城市的另一侧,楼韶华站在桌前,一边仔细地试着将几种香料混在一起,然后放在鼻下轻轻扇嗅,一边听着老材说事情已经办好了。
“好,那是备份礼了,老材你估摸着看看缺什么。”
“杜家家力雄厚,但凡想要的,许是没有什么会差。“老材恭敬地回答。
楼韶华放下一只盛香料的小碗,抬头笑道:“你这意思是杜家比我楼家有钱,我送的东西她怕是不稀罕吧,老材你这话里藏针,可真是扎人。”
老材脸上露出些许笑意,道:“我的意思是,东家想送礼,不如送些心意即可。”
“心意,只怕那位大小姐,最看不上的可就是我的心意了。”
楼韶华主说话间放下桌上的香料,告诉老板哪几样可以用,哪几样要作为次品来用,然后解下手套去净手。
“东家帮她们处理了宅子的事,顺利的办下来,就已经是份大礼了。”
“这事儿,你知我知就好,她若知道了,只怕那宅子她就不要了。”
“东家,虽说这位杜小姐不一般,可也未到天下非她不要的地步,加之她又即将与孙家结亲,您犯不着将心思落在她身上。”老材想了想后,忍不住出声。
“这话你在心里憋了许久吧,也难为你隔了这么久才说出来。”楼韶华笑着在椅上坐下调侃。
“我向来不对东家的事指手画脚,只是这件事……还是忍不住想说一声,东家还是莫要迷了眼。这位杜小姐看起来是为了联姻而来,可背着孙家一直在暗中动作,这些日子私下一直在联系购置铺面,又用的是化名办事,只怕是另有所图。孙大少爷向来对您不待见,一直想寻您的麻烦,若是借此发难,怕是孙楼两姓要生隔阂,平衡不在。”
“老材呀,这么多年了,你真的以为你的东家怕这个大少爷不成。”
“我知东家不怕,这么多年以退为进,静待时候,所以也犯不着为了位还不知深浅的小姐与大少爷结梁子。”
“退久了,或许就不退了呢,总不能一直退下去。”楼韶华以手指轻轻理顺袖口笑道。
老材停滞了一下,似是有所明白,然后又微微皱眉,道:“东家的意思是,时候到了?”
“时候一直都有,只是要时机。”
“我们要做些什么吗?联手杜家?”
“说什么呢,我可是孙家收养的义子,哪里有联合外人对付孙家的道理。自然是站在孙家这一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心办法让孙家兴盛,维护孙家在海城的地位和荣耀,替我这个义父分忧。”楼韶华拿过奉上来的茶水笑道。
此时,杜寒绡站在孙公馆大门外的台阶下,旁边硕大的白色喷泉在向四周洒着水花,茉莉站在她身后,她们的面前站着那个之前那个房屋中间人,中间人双手奉上一份契约,脸上堆满着笑意。
“就这个价了,其他的都办好了,只要小姐按个印,付了款,宅子就是小姐您的了。”
“不是说不卖了吗,怎么忽然又变了主意?”杜寒绡边随手将契约交给茉莉边发问。
“那屋主真是失心疯一般,说是舍不得,现在又舍得了,麻利的将所有契约都备好了,按了了印给我,我也是奇了。这木鱼怎么忽然开了窍。”
“会不会买了宅子回头惹些麻烦?又来反悔?”茉莉在旁边置疑。
中间人连连摆手,之后拍着胸脯,道:“这契约可是已经过了官印的,他后悔不得,否则就要进巡捕房蹲大狱的,量他万万不敢。”
“那……”茉莉还要问,杜寒绡抬手止住了她。
“好,那就辛苦你的,这契约我就留下了,你同茉莉一道去取钱,您把钱交与屋主,茉莉跟着你一道去取宅子的钥匙,之后那宅子就是我们杜家的了,日后就再不得变更了。”杜寒绡向面前的再补充提醒。
“是,是是,这个清楚明白。”
中间人答应的满口,杜寒绡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吩咐茉莉带中介去办余下的事,自己在喷泉旁边坐下,心里有些疑惑,感觉这事有些蹊跷,但又看不出哪里有特别的蹊跷,最后也劝自己不要再多想,只是一个贪财者之前见了高价想反悔,兴许是那出高价反了悔,所以又才转过头来找自己罢了。
孙情走过来打断了杜寒绡的发呆,孙情着了一套暗花的旗袍,外罩一件滚边的小斗篷,绾着发,耳上县着一对水滴翡翠的坠子,她微笑走过来伸手去挽了杜寒绡的胳膊,告诉她自己是带着任务来寻她的。
“任务?”杜寒绡疑惑。
“母亲说,你来海城好些日子了,换洗的衣服似是不多。之前我不在,也没有别的女眷合适陪你去逛买,她自己呢又担心自己的眼光过了时,也担心同她一道出门你拘谨,所以迟迟没有安排。这下我回来了,她就将这个重任交给了我,要我一定要陪你去各家商场时逛一逛,买些时兴的衣服回来。”孙情脸上带着生笑开口。
杜寒绡微笑道谢在先,也不多推辞,跟着孙情的安排上了车,由司机载着她们上街。先去城里的一家旗袍定制的师傅那。听孙情讲,这位老师傅的师傅曾是宫里给贵们人制衣的大拿,后来出了宫自己开了制衣坊,专门也有钱家的贵夫人,贵小姐制衣,师傅年纪大了看不清了,便歇了手,店就交给了这个徒弟来做。
说是徒弟,这位师傅也已经满头花白,手上也生了斑点,但拿尺子了手却稳得很,替杜寒绡比量尺寸,旁边的小童就认真地拿笔记下。
“小姐是从北平来的吧,看着眼熟得紧。”在算着尺寸的时候那师傅笑言询问。
“师傅向来眼力好,但这次怕是走了眼,杜小姐是从云南来的。”
“哦……”老师傅眯了眯眼打量杜寒绡,之后又似是不死心般问,道:“那幼年时可曾在北平住过?”
“不曾,自幼在云南从未去过北平。”杜寒绡微笑回答,伸手自己取了架子上的外衣。
孙情在丫环的搀扶下起身与老师傅作别,老师傅才惊觉自己有些多话了,向杜寒绡致歉,之后承诺衣服会尽快裁好,然后让店里的小童送去孙公馆。
“劳烦师傅了。”杜寒绡不失仪态的颔首作别。
老师傅也作别,望着杜寒绡离去的背影还是若有所思,嘴里喃喃地叹着:“像,真像。”
“杜小姐身段好,穿旗袍一定漂亮,洋装呢也是现在海城这边的小姐们流行的,我们先去商场挑几款穿着,改明儿得空了再叫洋人裁缝过公馆来人小姐也量下尺寸,挑款式,那些都是从法国和意大利寄过来的最新画样,一款只做一件,也不担心穿着出门遇上有哪家小姐撞上重样。”
“好,听二小姐的安排。”杜寒绡微笑应下。
因为商场离得不远,两人从定制旗袍的衣坊出来没有再乘车,边聊边信步沿街向前,孙家的司机开着车跟在几米之后。
孙情的个性与她的长相很符,应了那句相由心生,她人生得妩媚温柔,动作轻柔,人也总轻言细语,个性很随合温柔,没有别的大户人家小姐那种娇纵与傲气,在街上遇到行乞的小孩来拉她的裙摆,跟着的丫环立即伸手就要将孩子推开,她赶紧制止了丫环,自己蹲下身去抽出帕子将孩子的手擦净,让丫环去街边买些面食和点心过来给孩子。
丫环有点不服气,道:“小姐,这样的野孩子满街都是,你给了一个,就会涌上一批的。还是莫要理会了,浪费了钱不说,还脏了你的手。”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点我了,还不快去。”孙情看了那丫环一眼。
虽然是说教训的话,但孙情依旧轻言细语的,没有半点严厉,那丫环撇了撇嘴,虽然还是不情愿,但也不敢当众顶撞自己的主子,转身小跑着去街边买面食与点心去。
孙情与那孩子闲聊了几句,孩子说自己的父亲出海了,母亲生了病在家起不来,自己太饿了才出来讨吃的,孙情听完就皱了眉头,垂下眼睫,一边擦着孩子的小手,一边发出声叹息。
不时,丫环拿着包好的面食与点心回来了,没什么好气地递给孩子,孩子伸手接过来,立即取了一个朝嘴里塞,孙情一边提醒她不要急,一边小心地拉着她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看她将一个吃完,那孩子似是饱了些,望着孙情的脸忽然就哭了。
“姐姐是仙女是不是,一定是仙女下凡来救我的,仙女姐姐们,你们再救救我妈妈好吗,施点法术救救妈妈好吗?”
“这孩子疯言疯语什么,快把手拿开,拿了食物赶紧走。”丫环将孩子抱着孙情的手拉开,嫌弃地埋汰。
孙情皱眉,侧头看向那丫环,丫环发现孙情总温柔带笑的脸色此时上面带了些许怒意,才松开孩子的手后退一步低下头,摆出一个下人应该有的姿态。
“好了,你先回公馆吧,把我房里的东西浆洗一下,今天不用你陪着了。”
丫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头应下离开。
杜寒绡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有些心疼孙情,尽管她不是孙家的亲生女儿,但也是名正言顺的孙家小姐,从上次要自己深夜热药到今日这一番连个最普通的丫环都敢在她面前指三说四来看,她在孙家的地位并不如外人看得那么高,至少在孙家的下人眼里,没把她当个正统的小姐来看。
但是,这些事情也只有杜寒绡在心里想想便作罢,也不想让孙情难堪尴尬,就拉了她的胳膊转身,自己蹲下身与那女孩交谈,询问更多她家里的情况,之后抬头望向孙情,提出一个请求。
“二小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如我们改些日子再去购洋装,今日先去看看这个女孩的妈妈吧,毕竟救人要紧。”
孙情本就有此意,但是奈何孙家是讲规矩的,她作为孙家的小姐与街上的乞丐走太近,难免会惹些口舌拉低身份,更何况她还带着杜寒绡一起,在不清楚杜寒绡的心底想法情况下,如果贸然提出去探望,一是怕杜寒绡不喜欢,二也是怕杜寒绡看轻她与孙家。此时杜寒绡主动提出来,正合孙情之意。
两位小姐一拍即合,随后牵了女孩的手,招呼司机将车开过来后带着女孩上车坐定,要女孩指路朝她家而去。
女孩的家在郊外,开车约用了半个时辰,一路坑坑洼洼,摇晃颠簸,好在还是能够直接开到她家的庭院外,停在一棵大树下,小女孩抱着怀里的面食就跳下车,推开院门边叫着妈妈边飞奔进屋。
院内有几只瘦鸡在找着虫子啄食,一只小黑狗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穿过院子进入屋内就看到了一个清贫家庭的一切,灶台在左侧,配着一张桌子算是厨房与客厅,右方隔着帘子的应该即是卧室,小女孩在里面叫着妈妈。
杜寒绡伸手掀开帘子进去,看到一个憔悴的妇人靠躺在床上,小女孩正将面食递到她面前,她却不肯吃,只是吃力地问那面食哪来的,问小女孩是不是偷了谁的东西,扬手就要打她。
“她没有偷,是我们送给她的。”杜寒绡及时出声阻止她。
妇人望着这两个衣着不凡的小姐,眼神疑惑,但许是饿到没有了力气,连问为什么都细若蚊蝇。
“因为你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快吃些东西吧,为了她。”杜寒绡微笑。
孙情对于陌生人是有些羞怯的,虽然一开始是她关心的小女孩,但此时却只是站在那不去说话,不邀功。杜寒绡询问了一些妇人的情况,大概了解到了妇人是因为前些日子为了赶种而淋了雨,之后就一直高烧不起,但又担心请郎中费钱,就想自己撑一撑作罢,却不想这病就此开始了,到现在不能下床,没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