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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心归何处

01

无益谷的大劫过去了。

结果非常令人沮丧——非但伤亡惨重,而且——还毁了一段姻缘,又灭了一个神——

但活下来的人依旧是要活下去的。

何风清回千凰楼去回报无益谷的事情。

上官无益准备重建无益谷,把它弄成一个像样的江湖门派。

肖飞早已离去,他连无益谷一战都未赶上,但他生性冷酷孤高,并不以为这是什么损失。

而慕容世家的两人把慕容执接了回去,也没有责备柳折眉什么。

一切都进行得很平静。

一切也都像是很必然。

柳折眉回到了柳家杂院。

一切都还和他离家时一样——只是多了一层灰尘。

她如果还在,一切会都是干干净净的,房子里会充满温暖的感觉,只因为她在。

书房的墙上依旧挂着那两幅字画。

只是桌上的小黄花已经干枯死去。

他本来——可以什么都不想的,他本来有足够的修为可以超脱;但是,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已经不能回到过去那个无心无情的他了。

他无法不去想,他连一刻不去想都做不到。

本来——本来——她是会等着他的,等他回来,然后做一桌很可口的饭菜,两个人静静地吃。虽然,一般没有人说话,但她会不时看他一眼,那眼神——是很温柔的。他喜欢那种气氛。

柳折眉为自己做着饭,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动手下厨,虽然,在他未娶慕容执的时候,他已经这样做了很久了。

但是,拿着锅瓢,他会想起这是她曾经用过的,看见米缸里的米,他会想起这是她亲自去买回来的,这整个家里,都有慕容执的痕迹——

他无法忽略——

他还记得,他的妻原是个不会做饭的女子;刚刚嫁入柳家,她什么都不会,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教她洗米做饭,教她洗衣种柳,她学得很快,很快,她就成了一个很称职的妻子。

她付出了多少努力?他不知道。

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学会那样淡淡地微笑?学会隐藏她的情感?是因为——他让她失望了吗?

一阵焦味扑鼻,柳折眉怔了怔,才知道自己把饭烧糊了。放下锅瓢,他无心用餐,便站在那里怔怔地出神。

那时——从没想过要去爱她——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她像是本就应该那样对他付出的——但其实不是的,她是一个女人,再柔韧的感情,也经不起如此无情的漠视——而现在,他是爱她的,她却不要他了。

她有权不要他的,他实在是一个很差劲的丈夫,不,一个不可理喻的丈夫。

缓缓地坐下来,身子好难受,自从与朴戾一战之后,他就知道自己的真力在逆转,无可挽回,是因为爱她吗?他不知道,惟一知道的是,这样也好,他死的时候,她就不会太伤心——

好累——柳折眉倚在自家厨房,闭上了眼睛。

02

等到他醒来,已茫然不知道睡去了几天,看见窗外夕阳西下,或者,他只睡了一个时辰;又或者,他睡了一天又一个时辰。无所谓,他不在乎,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他逃过了上天的劫难,却逃不过自己给自己打的死结。

她在慕容世家里,不知道好不好?他一整天,就这样想着。

外面的柳树枯了,柳树本不该种在这种没有水的地方,离开了照顾它的人,就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他——应该——去浇水——

但是他很疲倦,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坐在这里,他根本不愿站起来,宁愿就这样坐在这里,慢慢地想——一些他从未想过的事——

她刚刚嫁给他的时候,喜欢有光泽的绸缎,喜欢嵌珍珠的簪子,他还记得成婚的第二天,她穿着一身漂亮的淡紫衣裙,鬓边插一支嵌有珍珠的小小的花簪,那一脸微微的羞涩与娇稚,是一个幸福小女人才有的。只是——在他不知道的什么时候起,她那些有光泽的衣裳,那些珠光宝气的东西,就已经不知被她收到哪里去了——再也——没有看她穿戴过——

她开始和外边的妇人一样穿那些青布衣裙,其实刚开始时,他是有些诧异的,但——他却并没有关心这些,他总以为,穿什么都是一样的,但其实不是的,其实她和外边那些洗衣妇人并不是一样的女子——

他常常听见别人叫她“柳家的嫂子,买米啊?”那时,她会回头淡淡一笑。

那时候,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幸福——

她的那些东西,收在哪里呢?

柳折眉站起来,头有些微的发昏,但他并不介意,他在想,她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被她收到哪里去了?

回到卧房,他打开慕容执的衣柜,那里面只有几件青布衣裙,在衣柜最里面有一个描金的木箱,那是她的陪嫁之物。

打开木箱,里面是一把团扇,一叠绫罗绸缎,三个扇坠,一个梳妆盒,一串铃铛,甚至还有一朵干枯的小花。

团扇——扇坠——她本是拿着团扇扑蝴蝶的千金小姐——

那一叠绫罗都是大红色的,象征新婚之喜,可惜现在已经微微陈旧了。

梳妆盒——打开梳妆盒,里面宝光莹莹,有金钗三枝,发环两个,甚至有几个戒指——而他从来没有看慕容执戴过它们,还有数串珍珠链子,一双上好的玉镯。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她却把它们丢在衣柜最深处,仿佛丢弃一堆废物。还有一张点唇的红色胭脂纸——却没有粉盒,可能她早把它丢掉了。女人的温柔,女人的旖旎,女人的妩媚,都在这个小小的梳妆盒里——而她就把它们像丢弃废物一样丢弃在这里——

铃铛——那是孩子玩的玩意儿——她也有过童心?

还有花——那根本已不知是什么时候的花了,她竟还收着?

他仿佛触及了慕容执心中最安静的角落,在那里,他的心也是安静的。

执——他的妻啊——

他突然——非常非常地——想看看她。

03

柳折眉可能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荒谬的事,但现在他正在做——他翻过慕容世家的围墙,站在一间精致小筑的屋顶上,为了看屋内的一个女人。

那是他的妻——

“执儿,不要傻了,反正你还是清白之身,你要什么样的男人不行?你若肯嫁,不知有多少江湖俊杰等着想娶你,何必死死守着那个柳折眉?难道他让你伤心伤得还不够?你看看你,三年来弄成什么样子了?我没有同柳折眉为难就已是很给他面子了,你还想怎样?他根本不把慕容世家放在眼里!”说话的是慕容世家的当家慕容烷,如今已七旬出头了,是慕容执的爷爷。

慕容执只是笑笑:“爷爷,我们不要说这些了。执儿陪你下棋好不好?”她依旧是那样淡淡地笑,让人丝毫发不出火来。

“你不要岔开爷爷的话头尽是护着那个小子,老实说,如果不是有你护着,慕容世家早把他挫骨扬灰了。”慕容烷依旧忿忿不平。

“爷爷,他并没有欺负我,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慕容执笑笑。

“那怎么会弄到你跑回娘家来?”慕容烷冷笑。

慕容执摇了摇头,低低地道:“我不知道,可能——只是因为我始终——不是他想要的——他对我很好。只是我自己——要得太多了——”她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又摇了摇头。

柳折眉怔怔地听着,他这样叫做——对她很好?她——依旧没有怨他啊,只是,她不愿再爱他了,因为,爱他实在太累太累了——不是不爱,而是不愿再爱,这比什么都更令人——绝望——不是么?好——难过——他倚着屋脊,很勉强才没有把涌上喉头的血吐出来,他记得当师姐开始呕血时,离死就已经不远了——他——不会有太多时间了——他不能再待在这里——

“谁?”屋内传出一声大喝,慕容烷大怒,竟然有人敢在慕容世家窥探!他一喝之后,疾快地掠上了屋顶。

四下无人——

慕容烷一摸屋脊的瓦片,有一些还是温热的,证明刚才的确有人在这里窥探,但来人轻功了得,在他上来之前就已遁去。

是——谁?

慕容烷数十年的老江湖了,他微微眯起眼,不是没有想过——

04

柳折眉回到家,登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吐在书房的桌面上,殷红夺目,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缓了一口气,柳折眉急急咳了两声,倚着椅子坐下来,闭上了眼睛,把头依在桌缘,喘息不定。

足足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才缓过一口气来,强打精神,找来一块抹布,擦去桌上的血迹。还剩大半个夜晚,他虽然很累,却毫无睡意,窗外一轮圆月,屋内月光满地,夜色很好,只是照在这儿,显得无限冷清,无限的——凄楚——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生也好,死也好,都不会有人再关心。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是如何需要照顾的一个人,他可以自由行动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只是——为什么还是想着她呢?他还是想着她,还是想着,为什么——忘界不会忘记几世前的爱人?因为——当你真正爱过,那爱已入了你的心,你的骨,你的魂,如何——还拆分得开呢?如何——能够忘记?如何——可以分开?

执啊——如何可以分开呢?如果,我可以不死,那有多好?

在柳折眉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是这样想的。

等再次醒来,又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只看见窗外正在下雨。

那雨,好似已经下了很久,由于他是伏在桌上睡去的,衣袖被打湿了一大半。

窗外的木兰花开了,鲜灵灵的,很是新鲜的气息。

夹在雨里的风,冰冷。

他睡了不止一天——在他去夜探慕容世家的那一天,树上还没有花苞——

柳折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也许将要死了——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进食了,不记得自己这样昏昏睡睡的究竟过去了几天?只知道他很累,很累——

他——不要死在这里——

柳折眉不知道从哪里陡然来的一个心愿——他不要死在这里,至少,在他死之前,让他去看她最后一眼——他不会让她知道的,他只是要静静看她一眼,然后再死——或许,他应该死在师姐的墓旁,那里至少有等着他的——鬼——

这里满满都是她的痕迹,他不要死在这里,死在这里他会发疯,他死了也是一个想她的鬼,他会不甘心,会怨恨的——他会恨师父,会恨苍天,会恨自己,然后变成一个怨鬼——柳折眉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总之,他要离开这里,去——见她一面——

然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支持他站了起来,往城郊的慕容世家而去。

慕容执在看着窗外的新花,雨一直下了两天,外边的花开了无数,却也凋零了无数。离开了柳折眉,她的心情很平静,三年的感情,三年的回忆,足够可以让她藉此思念过一生了,她——并不寂寞。看着院子里的新花,她淡淡地想着柳家杂院里的花草,不知它们又开了多少,凋零了多少?

他——不知道好不好?她有时也淡淡地想,但她始终相信,忘界会好好待他的,他毕竟是他等候了几世的心爱之人——

突然,一种直觉,有人在看着她!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他——

慕容执抬头四下看了一下,没有人,她有一点自嘲,她还是不惯的,不惯没有他的生活,常常以为,他还在身边——前几天晚上也是,现在也是。

“谁?”慕容决的声音在院外喝了一声,接着慕容决疾快地跃入院内,“执,没事吧?我好像看到有什么人在这附近。”

“没事,没有人。”慕容执一边答道,一边恍惚了一下,真的——有人吗?

慕容决点了点头:“爷爷说近来似乎有贼夜探咱们家,要我们当心一点。”

慕容执淡淡一笑,在慕容世家里,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爷爷也真是小题大作了。

05

柳折眉伏在一棵青松的枝丫之间,他几乎被慕容决发现了,慕容世家的人十分了得。

她似乎很平静,就像她说要离开他时一样的平静,嘴角带着微微的笑,这让她本来并不十分动人的容颜显出了几分婉然的神韵。

难道只有离开了他,她才会快乐吗?

他已经见到她了,却怔怔地不愿离去,贪恋地看着她,他真的,真的不愿离开啊!不甘的,如何能够甘愿呢?可是——他真的要离开了,他不愿死在柳家杂院,更不愿——死在这里!

“大哥找我,可有要事?”慕容执看着慕容决,眉眼淡淡的。

慕容决素来不多话,点了点头:“何风清在外面。”他说话能省则省,言下之意,便是“他要找你”。

慕容执微微一怔:“何风清?”她对何风清谈不上好感恶感,但并不是毫无知觉。何风清对她一片若有若无的情意,她不是不知,只是假装不知。如今听说他找上门来,她轻轻一叹,知道事无善了了。她既没有梳头抹粉,也没有费事换衣着裙,只是眼望窗外,轻轻一叹,便转身走了出去。

柳折眉看在眼里,她轻轻一叹,眼里依旧满怀幽怨,她依旧不快乐吗?他本想看她一眼就走,但既然看了一眼,如何能不再看第二眼?他身不由己,随着她向外厅移动。他体内真气翻滚不休,在经脉之中处处冲撞,痛彻心脾,眼中看出去一片模糊,只望见她素雅的背影,穿花拂柳,与他越离越远。

何风清忐忑不安地坐在外厅,定定地看着手里的一杯清茶,心神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只听脚步声响,他才愕然抬头,来不及掩饰满脸的狼狈之色:“柳夫人——”

慕容执只是笑笑,凝视着他,他坐着,她站着,她甚至微微伏下了身,有一种优雅的况味:“不知何公子找慕容执有何要事?”她低下头,一缕发丝在颊边轻轻地飘拂。

何风清看得呆了一呆:“我——我——”他定了定神,“我——不,我们楼主听说夫人心情——心情不好,所以——所以——”

“所以叫你来看我?”慕容执叹了口气。

何风清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抬起头:“不,不是的。不是我们楼主听说夫人心情不好,是我——”他突然激动起来,“我不是有意冒犯夫人,但自从那一日见过夫人,我——我忘不了——我不是自愿来的,而是自从回到千凰楼后——”他痛苦地一拳捶在桌面上,茶杯里茶水四溅,“我忘记核算今年琥珀院的收支,弄错了院里的收益,把石榴石当成了琥珀卖给了客人,我——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楼主要我弄清楚我是怎么回事再回楼,我被楼主赶了出来。你懂不懂?”

“是我害了你?你这么觉得?”慕容执又叹了一口气,果然事无善了,“所以你来找我?”

“我——”何风清呆了一呆,突然静了下来,“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那么,你来找我,想要如何?”慕容执柔和地问,她本来心下不悦,觉得何风清未免太过逾礼轻薄,但听了这番话却起了淡淡的同情之意。

何风清怔怔地看着她:“我要如何,你一定都答应吗?”他眼中有迷茫之色,却透着强烈的希望。

慕容执也是一怔:“那要看你要如何。”她有怜惜之意,是因为他的事毕竟是因她而起,但若有过分之求,她自然不会答应。

“我知道你离开了柳折眉,是不是?”何风清眼睛闪着光,“嫁给我,好不好?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我绝对不会像他一样,我会对你很好的,真的。你相信我。”他看着慕容执,眼里热切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慕容执震惊,她退了一步,震惊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我当然知道。”何风清站了起来,“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柳折眉对不起你,你是不是应该证明给他看,证明你离开他,一样可以过得很好?我会对你很好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会对我很好。”慕容执摇头,轻轻地道,“但是,我并不爱你,我不会对你好,时日一久,你会怨我的。”她眼神明定,“不要太天真了,好不好?”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爱我。”何风清苦笑,“你一辈子只爱柳折眉一个人,我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但是,如果我有期待,才会有怨恨,我明知道你不会爱我,我只希望你可以给我爱你的机会,所以我不会怨你,我只会感激你。”他说着,眼里都有了泪光,“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遇上了你,我认了。”

慕容执不答,心里一片混乱,他是认真的,这反而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他是轻薄浪子,她大可下令把他逐了出去,但他是认真的,他是真心实意要娶她的!她绝不是笨蛋,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她这一生还要嫁人,除了何风清,她再不能嫁给第二个人,再没有哪一个男人,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一心一意爱着另一个男人。看这眼前这一个男人狂热的眼神,她忆起另一双温和但是无情的眼睛,为什么同是眼睛,竟能差这么多热度?她讥讽地笑了笑,心中有一种奇异的叛逆的快意,他不珍惜,自有别人会珍惜啊!他不能爱她,那么,让别人爱她一辈子,是不是,她会快乐一些?她想证明给他看,她并不是没有人要的!说到底,也只是在和谁赌气而已,她在心里自嘲自讽,脸上却淡淡一笑:“好,我嫁给你。”

何风清反而怔住了,像自己在梦中:“你——你说什么?”

“我嫁给你。”慕容执轻轻拂了拂袖子,意态优雅,丝毫没有面对柳折眉时的焦虑担忧,像在玩一个很好玩的游戏,“你明天早一些来迎娶。免得我回去想想,又变了主意。”她转身而去,连发丝都没有颤动一下。

何风清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柳折眉人在屋脊上,他真力翻滚,但耳力尤在,一字一句都听入耳中,心中却不知是惊是喜,一个人怔在了那里——她还是爱他的,她一辈子,只爱他一个人,可惜,他却不能给她信心,以至于,她虽然爱他,对他却死了心,她决定嫁给何风清!她决定嫁给何风清!他死死地咬牙,自己真的,真的有这样的肚量,把她送给另一个男人?他确是气力全休生机渺茫,如何能够爱她?他凭什么给她幸福?明天?明天?她决定明天嫁给另一个男人,而他,却不知还有没有明天!爱一个人,需要勇气,也需要傻气;他没有明知必死而爱她的勇气,他也没有那样冲动的傻气,也许——是他太理智太冷静,太会伤自己的心。否则,为什么,明明拥有了一切,却可以自己把自己弄到这样一个地步?

明天?他要怎么样?妻子嫁人了,做丈夫的,应该如何?

06

明天——嫁给何风清,彻底死了心,一切从头开始,可以吗?夜间,慕容执望着月,怔怔地看着那悬空的圆月,痴痴地询问。

此问无解,只有眼神凄然如水,如水凄然。

一夜无声,各人想各人的心事,倒是慕容世家沸沸扬扬的,一夜未眠,锦缎绫罗络绎不绝,连夜从京城最好的店铺源源不绝地送入慕容世家。

大红的喜筵,大红的灯笼,大红的锦缎,大红的喜字,大红的声音、颜色。丫环们的笑声脚步声不绝于耳,香风阵阵,佩环叮当,似乎比慕容执第一次当新娘之时还要热闹。

慕容执在房里任凭喜娘给她上妆。她本不是个美丽的女子,但描红点朱之后倒也显得柳眉凤目,端庄素雅。穿上凤冠霞帔,牵着红缎子,她被喜娘引着缓步从房里出来,意思意思上了花轿,被从她的房间抬到慕容世家的前殿,然后下轿。她头戴喜帕,看不见事物,一步一步迈出去,心情从答应下嫁时的异样激动与叛逆,到这时渐渐开始后悔。她背叛了柳折眉!她是个天性淡泊而知命的女人,并不是喜爱胡闹的人啊!而她却安排了这样一件荒唐不堪的婚事,说到底她还是想试一试,他是不是——还有一点点在意她?他是不是会因为她而生气?而愤怒?可是没有,他甚至没有来,没有来指责他的妻子这样败坏名节,这样不知羞耻!她这么做的结果只会让她连最后一点尊严也丧失殆尽,让她后悔——为什么——明明知道没有结果,还是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尝试证明,他其实对她——也有情?

又一次的绝望。慕容执一步一步走向何风清,她嘴角带笑,他也许——正和忘界在一起,根本忘了,今世还有她这个妻子——她对他们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吧?一个俗世里的女人——

“一拜天地——”一声高呼把她惊了一跳,她只有满心满意的自伤自嘲,哪里有新嫁娘的喜悦之意?

何风清握起了她的手,慕容执手指一动,几乎要收回手,但终于强自忍住,没有摔开手去。她自己做的决定,自己的任性,是要自己负责的,她已不是孩子了。何风清拉着她,面对着大殿门口,缓缓拜了下去。

“且慢——”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蓦然回头。只见殿门洞开,天色明亮,门口站着一人。

一个青衣人。

慕容执骤然抬头,盖头的红巾一阵激荡,让她一下子看见了来者是谁!

是柳折眉!

何风清虽然吃惊,但他心下早就有备在先,要娶慕容执,迟早要面对柳折眉,是以他反而并不慌张:“折眉,她已答应嫁给我了,她会做我的妻子,我会善待她的。”没有听柳折眉说什么,何风清拦在慕容执面前,先开了口。

柳折眉衣冠整齐,脸色微微有些憔悴,但精神还好,听何风清说完,他笑了笑,并不理他,只是凝视着慕容执,良久良久,才低低地问:“执,你真的可以——就这样嫁给他么?你是爱我的,不是么?”慕容执闭着眼睛,她不敢睁眼,因为一睁眼泪就会滑落下来:“那又怎么样?反正,你从来就不在乎——”幸好盖头盖住了她的眼睛,没有人看见她眼睫之间滚来滚去的眼泪。

“我如果——如果我现在在乎,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嫁?”柳折眉神色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与凄凉之意,他从前不是不在乎,只是以为,他还可以放手。

“不可以。”慕容执身子一颤,“你现在在乎有什么用?我既不是蜜蜂,也不是蝴蝶,不是哪里花开,就可以飞去哪里的。”她轻轻摇头,“我只是——一个女人。我不会因为你现在一时的后悔,一时的在乎而以为你会为我改变什么,那是不可能的,我还没有那么天真。我答应了要嫁给他,难道,因为你来了,我就可以不嫁?你当我是什么?一个疯子?”

柳折眉眼里掠过一层深沉的痛苦,他让她完全绝了期待之心,她根本不敢想象他会爱她,她对他毫无信心。可是——他却无法就这样算了,他并没有那种神佛般的绝情,他明知就算她答应了不嫁给何风清,他也无法给她幸福,可是,他却不能就这样算了,真的——不能啊!

她如果嫁给何风清,他会发疯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她爱到如此绝望如此不顾一切的地步,但是要他在这里祝福他们,然后离去,还不如让他死在这里,死在她面前!

在那样的痛苦和绝望之中,曾经以为可以放手可以看别人给她幸福,但那时她是充满信心地在爱着他的,他依赖着她的爱,如今她已经不敢再对他付出些什么了,他还有什么可以依靠?他可以依靠什么?一身要他的命的武功么?他在濒死之际,已不能再失去他惟一仅有的了,他不可以让她嫁给何风清,不可以不可以!绝不可以!他承认他从前太天真,一个人的情感,如何能够去计划安排?去自以为可以给予什么幸福?

“执,我绝不会让你嫁给他的。”柳折眉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无论你怎么想,无论别人怎么想,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这样离开。我知道你要嫁给何风清是对的,但我绝不允许。”他的目光充满惨淡之意,直视着何风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绝不允许,你懂么?”

柳折眉一向温文尔雅,几时说过这样决绝的话来?这几句话一说,原本议论纷纷的喜堂上登时静了下来,大家看着他,都有着不祥的预感。

何风清原本早已想过了几百遍,如果见到了柳折眉,要怎么请求他的谅解,如何让他放过慕容执,但那时他所想象的柳折眉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看着柳折眉介于绝望与死亡之间的眼神,那一双不知为何出奇发亮的眼睛,像——有一种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在燃烧着,燃烧着他的生命,也燃烧着他的爱。这让何风清莫名地有些害怕:“折眉,你——你不是不爱她的么?让她嫁给我,我会爱她——”

柳折眉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他像是很用力地咬了一下唇,鲜血沿着受伤的唇线缓缓渗出,把他的唇染成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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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套装包含《诺言已老,遇见恰好》、《一念心安》、《最深的爱,最好的你》、《只怪我们太贪玩》4本书籍。《诺言已老,遇见恰好》程勉脑子简单,如果一个女人让他忘不掉,那么他就记她一辈子。于是何筱离开的时候,他等她,她回来的时候,他依旧等她。他等待着与她相持相扶,走过艰巨且漫长、平淡却光荣的日子。《一念心安》十六岁我喜欢厉雅江,他却喜欢别人;成年后我还是喜欢厉雅江,他却恨我;我发誓戒掉对厉雅江的爱,他却回来找我。《最深的爱,最好的你》因为幼时遭逢家庭巨变,父母双亡的陆璃被展母收养,与展皓同住一个屋檐下。十几年的光阴里,两人一起成长,展家上下无人不知,展皓将陆璃宠成了宝。哪知展皓早在不知不觉间对陆璃情根深种,陆璃却一心一意只当展皓是亲人。为了完成复仇计划,陆璃借故接近以风流闻名B城商圈的宋枫城,试图通过他找到扳倒宋家的缺口。《只怪我们太贪玩》青梅竹马的好处是,生命纠缠在一起很长很长的时间,只要他是对的人,只要他身边没有人,总有希望碰到对的时刻。青梅竹马的坏处是,生命纠缠在一起很多很多的时刻,即便他是对的人,即便他身边没有人,即便遇上了对的时刻,你也未必能察觉……
  • 七里樱

    七里樱

    年少时,我们,似乎成为了世界的主角,遗憾过,苦恼过,伤心心过,但庆幸的是在那个即将逝去的青春里,你世界的男主随着四季辗转在你身旁,陪你笑,陪你哭……终有一天,你发现他只是喜欢你身边的那个人而已…“你知道的,我喜欢她哎。”“没事…”至少我的青春,你来过就好。
  • 灵源者II最初之源

    灵源者II最初之源

    《灵源者》的续作,或者前传。讲述了楚云与韵求音刚诞生之时的故事。
  • 网游大神要奔现

    网游大神要奔现

    若非偶遇,何遇“佳人”。网游小白入网游,一入网游深似海。大神笑看小娘子,誓将娘子拐进怀。奔现网游一线牵,大神娇妻怀中抱。
  • 愿你的孤独 不负走过的路

    愿你的孤独 不负走过的路

    当你跨越孤独这座山丘,才会发现之前所受的苦,终将成为一种人生力量。初心客厅专栏作者、张德芬空间签约作者、读者公号专栏作者蔡尖尖,始终认为“尖尖而立,孤独自行,不负时光”,用41篇暖心的故事,讲述每个人所遇到的孤独而美好的人生故事。蔡尖尖曾是新媒体大潮下的一员,社会的喧嚣,生活的压力,职场的无奈,爱情的美好,梦想的憧憬……好比战场,你亲自去经过,征战过,才能赢过。她在自媒体平台受到很多读者的热捧,原创了多篇10万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