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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一月十六,唐家巨舫缓缓驶入泊口,一行人抬着三具沉重的棺材鱼贯而出。瞬时间,车尘飞滚,十辆马车在三十匹飞骑的护送下,驶进唐家堡。消息早于七日前飞鸽传入堡内。唐家大门前宽敞的空地上人踪马迹,满地纵横,楮绽纸钞,余灰尤在。沉甸甸的朱漆大门上白灯高悬,灵幡飞舞,两旁候立的家仆一字排开,披麻带孝。

何吟秋守候在照壁之内,看见唐隐僧向她走来,浅浅地一笑,微微作礼:“老爷回来了。”

好像生怕与这满院肃杀的气氛不相称,她的笑容随着自己的话音立即消失在了脸上。

唐隐僧颔首:“回来了。”

他注视着妻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暖。接下来何吟秋略一侧目,给了他一个暗示。顺着她的目光,他远远地看见一个模样高挑的女人斜倚在北墙的门缘上,死死地盯着那几具暂时停靠在前院的棺木。

几张破碎的纸线在风中盘旋,飘飘扬扬,落在两人面前。何吟秋不禁叹道:“又是个多事之秋……”

“潜儿带回来一个女孩儿,是云梦谷的大夫。一路上都说要让姨妈瞧瞧。”唐隐僧道。

“云梦谷的大夫?这种时候?唉,这孩子真任性。”何吟秋拧起眉,不安地看了看门缘上的女人,“竹佩她们几个……现在只怕要把慕容家的人生吞了去呢。”

竹佩原是唐渊的侧室,却是唐渊最喜欢的女人。

她生性风流,嫁给唐渊之后仍不老实,终于给人捏住把柄告了上去。待要行家法时,却是唐渊恳求代她受刀,从此便断了一条腿。

所有的人都认为唐渊这么做很不值得,何况唐渊平日自命风流,沾花惹草,从来都不是钟情的种子。

“我不喜欢一条腿的女人。”这是唐渊自己的回答。

实际上,流行的说法是,竹佩当时对唐渊说:

“要么你替我受刑,要么我逃走,永远也不回来。”

唐渊生怕她跑了,只好替她挨了一刀。

但又有人说,像唐渊这样的公子哥儿,身边并不愁女人,还怕跑了一个小妾?

殊不知竹佩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江南霹雳堂堂主方霁的女儿。据说方竹佩私奔唐渊时,方霁大发雷霆,声称要炸平唐门。后经多方劝说,好不易咽下了这口气,可事后一提此事,他仍要火冒三丈。

一年之后,唐渊的正室去世,竹佩节行不检,按家法原不能扶正。唐门忌惮方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隐僧不禁又看了一眼那倚在门缘上的白衣女人。女人脸色苍白,双眸如剑,袖带微卷,无风自动,浑身上下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寒肃杀之气。

竹佩冷漠地看了看院中的人群,“砰”的一声关上门,身影顿时消失了。

“前天接到传信,说云梦谷里来了四个人,正往我们这里赶,只怕不日即到。”

“又要打起来?”

“方竹晖昨天已到了,是竹佩请来助阵的。”何吟秋道。

方竹晖是霹雳门的大公子,外号“惊天雷”,精通各种机关火器,现已准备执掌门户。

“哪四个人过来?”

“不大清楚……据说楚荷衣也来了。”

“那个女人?”

“唔,那个女人。”

“一路上我苦劝唐淮,要他行事慎重,不要惹火烧身。现在倒好,他好像决定要大干一场了。”唐隐僧的鼻子哼了一声。

“新掌门上任,自然要烧三把火。何况还要向这些怒气冲天的家眷们交待……”

“没派你干什么罢?”唐隐僧问。

“我说我早洗手不干了。”何吟秋淡淡地道,不自觉地摸了摸食指上突起的一块手茧。

“上次有三哥三嫂和‘铁手三仙’,谢停云铩羽而归。这一次家里还有谁?”

“老九。他刚刚云游回来,正好赶上唐济的噩耗。”

“我真希望他不在这里。”唐隐僧望了一眼灰白的天空,心事重重地说道。

他看见一个家人匆匆地从后门赶过来,在唐淮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空中忽然飘起了细雨。

细雨如丝,洒在山水的脸上。

“我们好像一进来就中了埋伏。”他一刀飞出,一边从容地将腾空扑来的一只猎犬砍翻,一边大声地对表弟道。

他们正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唐门背后的群山逃逸。在他们身后,跟着三十几个拿着各种兵刃的灰衣人。

毒针、袖箭、飞蝗石、柳叶刀……知名的不知名的各种暗器铺天盖地飞过来。

表弟躲开两只枫叶镖,手臂眼看要被突然从左侧飞来的流星锤击中,山水眼疾手快地将铜链削断,满是铁刺的大锤“忽啦”一声从二人的头顶上扫过,“喀嚓”一响,砸在道边的一棵小树上。小树应声而断,绊倒了七八个人。

实际上他们身后原本跟着六十多人,半途中顾十三只好和他们分手,以期转移一半的兵力。

向他们扑去不仅是那些体形彪悍训练有素的青年,还有一群凶猛的狼犬。

饶是刀法精到,山水的腿上仍给一条恶犬咬伤,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到了森林边缘,那群灰衣人忽地停住脚步。山水与表弟却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他们为什么不追了?”表弟刷刷几刀,砍掉前面挡路的荆棘,问道。

天阴得厉害,明明还是上午,森林内却暗如黑夜,四周一片可怕的宁静。

“也许前面有埋伏。”山水停下来,掏出怀里的金创药,手脚麻利地包好了腿上的伤口。等他再抬起头时,发觉不远处站着一个鹰鼻瘦脸,头戴鹤冠的道人。

道人的眼珠是灰色的,神态里有一种高雅的冷漠。他独自一人站在树丛间的一小块空地上,羽衣拂动,汗气从头顶蒸腾而出。

明眼人一看即知这人有很深的内家功夫。

道人半闭着眼,好像在吮吸着林中飘来的一道樟木香气,微微一笑,拍了拍手,道:“欢迎光临招魂谷。”

他的嗓音枯涩,听起来就好像是刀尖刮在刀鞘上发出的声音。

而山水与表弟的目光却同时停在了他的右手上。

他的右手戴着一个鹿皮手套。

表弟看着自己握刀的右手,眼皮动了动,露出尊敬之色:“唐隐戈?”

道人的脸十分阴沉,冷笑道:“不错。我已有三十年未出江湖,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认得我。”

他看上去有五十余岁,内外双修,尤精刀法,轻功与暗器独步天下,与号称“隐刀”与“潜刀”的唐隐嵩夫妇共成为唐门几块不倒的招牌之一。几十年前他曾凭着一把龙头大刀连肃唐门左近的七路悍匪,从此门前蜀道一路畅通,连路过的商旅提起此事,都要谢他三分。这个传奇人物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役后突然洗心向道,抛家离子,过起了云游四海的生活。

据说,他一般三五年才会回唐门一次,不过三天就会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表弟的心“格登”一下沉了下来。

唐隐戈是唐五的父亲。

山水直起腰,冷冷地道:“阁下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在等你出手,”唐隐戈款款地道:“你们是客,客人先请。”

他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站着,除了那只手套,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兵器。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山水握刀的手已凸出了青筋,刀忽然一挥,“铮”的一声破空而来,直攻他的下盘。

他原本是杀手,用刀简洁明快,不好看,却是又实用又有效。

表弟大叫一声:“小心右边!”

唐隐戈一个转身,避过这凶险一击,手一扬,一把毒砂暴雨般飞出。

表弟伸手一拉,要将山水拉出飞砂之外,挥刀狂舞,只挡住了射向山水脸部的全部砂粒。有一半还是洒到了山水的身上。

“这是我昨天才配出来的毒砂,就算是慕容无风在这里,也要想两天才解得出来。”

说完这话,他的人就消失了。

那显然是一种烈性的毒药,顷刻间已将山水的衣服蚀了一个大洞,他腹上一大片肌肤顿时变成了黑色。

扶着山水只走了几步,他就开始不停地呕吐,脸色一片死灰。

表弟掏出身上所有的解毒药丸,捏成粉末,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撕开衣袍,替他紧紧包扎起来。

“你还能不能走?”他问。

“能。”他的脸苍白如纸,咬了咬牙,道:“当然能。”

他们拾起兵刃,向森林的深处狂奔了近半个时辰才发觉身后毫无动静,那些追兵根本就没有跟过来。

一只蜥蜴缓缓地在道旁的枝桠上爬行。冰冷的雨点打在他们的身上。小径崎岖,不知引向何方。

山水走着走着,忽然整个人栽倒下去。

表弟抢过去要扶起他,他却已勉强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向前走。

“歇一会儿。”他的嗓音变得柔和:“这里好像只剩下了我们。”

他颓然地倒在一棵树下,背着身子,向草丛中狂吐。

这一回,他吐出来的是一口一口的鲜血,胃部好像刀搅一般地疼痛。

表弟在一旁忧虑地看着他,自己的脸色也渐渐苍白了起来,叹道:“想不到毒砂这么厉害!”

他要检查山水的伤势,被他一把拦住。

“不用看。”他淡淡地道:“你得马上离开这里,我现已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追过来了。”

前方的山谷中始终飘浮着一团的云雾,一路上他们只看得见参天的巨木。低矮的灌木树叶枯黄,四处是一片可怕的寂静。没有鸟声,没有虫鸣,唯一所见的动物,除了那只缓慢爬行的蜥蜴,就是一只倒在石壁旁边的死鹿。

它似已死去多日,在这潮湿的林中,却不见苍蝇和蛆虫。

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气味。水珠从树叶上滴落,冰凉地落在肌肤上,立时引起遍布全身的搔痒。

表弟想了想,霍然道:“他们不进来,难道是因为这里有瘴气?”

“不错。”山水惨然一笑:“我以前听说过唐门的大山里终年都有可怕的瘴气,那是一种毒蛇交佩时产生的气味。”

“我也听说过。”表弟干脆坐了下来。

“所以你一定要快些逃出去。我们其实跑得并不远,现在只怕还在林子的边缘。你只需走出这片树林,瘴毒立时自解。不然……”他没有说下去。

——不然这里就是他们的葬生之处。

他一阵猛烈地咳嗽,口中喷出一团血沫。

“喝点水再走。”表弟解开怀里的水囊,要将水倒入他的口中。

他摇摇头,胸口急促地喘息着:“不用,你留着自已喝罢,我……中毒已深。”

腹中一片灼痛袭来,浑身的肌肉都跟着颤抖起来。他已经不能站起来了。

表弟二话不说,捏着他的嘴,将一口水强灌了进去。然后将他一扛,扛在自己的背上:“我背你走。”

他在背上一阵用力地挣扎,伤口抽搐得更加严重,竟痛苦得整张脸都拧了起来,不停地道:“放下我!你放下我!”

他只好把他放下来。凄然地看着他四肢卷曲,缩成一团,倒在地上。

他的脸已渐渐发黑,眼睛绝望地盯着前方。

连表弟自己也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头目昏眩。

瘴毒无处不在,林中果然不能久留。

“你若再不走,只怕……只怕也要死在这里!”他一把推开他,冲着他大吼:“走啊!快走!这个时候你犯什么傻?”

他非但没有走,反而一屁股坐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道:“我当然会走,只不过想在这里再陪你一会儿而已。”

看得出,他命在顷刻,脸上已是一片死灰。

“我的那些画……”他叹道:“都留给你。”

那些画,虽无人能懂,却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我会好好保存它们的。”

他放心地点点头,开始大口吸气,眼神正在渐渐远离。

“你还有什么心愿?”他颤声道,一掌抵在他的后腰上,输给他一些真气。

“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你……你快些离开我。”他抓着他的手,吃力地道。

“……我这就走。”他没有走,反而坐了下来,让他的身子靠在自已的腿上。

“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他最后一眼目光炯炯,凝视良久,气息已不能回转,弥留之际,等待着他的承诺。

“当然!”表弟大声道。

听了这句话,他的眼睛终于合上,终于停止了呼吸。

他的脸是灰黑色的,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最后的痛苦和微笑。

可他的身体却不再温暖,而是渐渐地冷却,变得和周围的草木一样冰凉。

他想在挚友的尸首前痛哭,却没有力量流泪,以为自己会伤心地发狂,却感到精疲力竭。好像自己也成了一个生命垂危的人,对最后的结局不再关心,只希望能在这个亘古般幽静的森林里,一个人静静地躺下去。

远处水声潺潺,溪流上的水波轻快地跳跃着。

“这么早,你就敢带着我到这里四处散步?也不怕你家里的人把我抓了去?”吴悠道。

乍听见潺潺的水声,走不了几步,一道小溪忽然横在眼前。

唐潜一到家门就扔开了竹棒,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完全不会迷路。

“这里的人都说,唐门是个美丽的地方。至少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象的那样可恨。”他笑了笑。

这是一片古老的园林,经过历代的修缮,现已规模全备。老一辈的人还经常谈起当时入奥疏源,就低凿水,搜土开穴,培山筑楼时的情形。如今这里四处都是画槛雕栏,幽房邃室。一出高台即入小榭,曲径花蹊连着小桥飞瀑,到了春夏草木扶疏之际,更是廊庑连芸,通花渡壑,桃堤柳绿,鸟语花香。

吴悠只好老实承认:“这里的风景的确不坏。你看,湖心的小岛上还有两只白鹤!”

说了这话她立即脸红了起来。

身边的人明明“看”不见,她竟还要人家看。这不是存心戏弄人么?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平静,似乎并不在意,心中一愧,低头不语。

他毫不介意:“你说不错。那湖里一直都有两只白鹤,我以前还摸过它们呢。”

她还是很尴尬,扭怩着不肯说话。

他只好站住,问道:“怎么啦?”

“那两只白鹤,我也想摸。”

他失笑:“你能看,为什么还要摸?”

“我觉得摸比看有趣。”

“你得先告诉我,它们究竟在哪里。”

她握着他的手,朝白鹤的方向一指,他便带着她一掠十丈,双足在水中轻点数下,又腾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岛中。

“是这里?”他问。

“是。”她道:“我们来了,白鹤为什么还不飞走?”

“有人修理过它们的翅膀,飞不远。”

那两只白鹤非但不走,竟还发出一声清亮的鹤唳,向他们奔了过来。

“抱歉,鹤兄,今天我什么吃的也没带。”他摸了摸鹤颈,然后抓着她的手,将它轻轻地放在鹤羽上。

她闭上眼,手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细软光滑之感。

“有趣吗?”他侧过头,用一双空虚的眼睛看着她。

“有趣。”

她盯着他双眼,发觉他一直凝视着她,仿佛触动了某件心事,一言不发。

“你敢摸鹤的脑袋么?”她只好没话找话。

“当然敢。”他伸出了手,却伸错了方向,手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不说话,也不动,任凭他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

指尖在光润的肌肤上流连,依依不舍。

“喂,这不是鹤的脑袋。”她小声提醒了一句。

“当然不是。”他喃喃地道,并没有收回手,反而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额。

她的心中一阵惊慌,却又强自镇定。

他垂下头,挺直的鼻梁已触到她的额上。

“你想干什么?”她警惕地道。

“想看看你。”他淡淡地一笑,嘴轻轻地,却是很有礼貌地在她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蓦地,她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眼中泪波涌起。

“你是不是还怕我?”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柔声抚慰,“因为我出生唐门?”

“不怕。”

“那你刚才为什么浑身发抖?”

“我觉得有些冷。”

白鹤“哗”地一下飞开了。

他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今夜你想歇在哪里?”回去的路上,他突然问,“我的院子里有客房,还有几个旧仆。你若害怕一个人住,可以住在我姨妈家。”

“会不会歇在你们家的水牢里?”她反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早已习惯了她的抢白,他从容不迫地改变了话题,“中饭由我来请客。我一直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的厨艺很好?”

她浅浅一笑:“不奇怪,你不是练刀的么?”

“这么说来你的厨艺也应当不错。”

“何以见得?”

“你也是练刀的。”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

穿过一条挂着一溜绛纱灯笼的长廊,唐潜将吴悠引到一个幽静的院落。他独自在厨房里忙了一阵,端出来一碟笋丝。

“这笋丝细得跟头发一样。”吴悠愕然道。

“真有这么乱么?我记得我好像把每一小把笋丝都用一根粉条捆了起来,以免放在碟子里不好看。”

他幽幽地看着她。

她几乎要为他这种精益求精的样子捧腹大笑,却忍住没笑出声来:“做这种菜一定很费功夫。”

“如果刀功可以的话,就很快。”他漫不经心地道。

“惭愧,我的厨艺只怕不及你的一半。”

“不敢当。”

她扑哧一声,终于笑了出来。

“为什么笑?”

“难道你常常自己做饭?”

“当然。”

“我不信。”

“我是个口味很挑剔的人,别人做的东西如果不好,我就吃不下去。这种经历实在太多,逼得我只好自己动手。”

他顿了顿,又道:“你在这儿坐一会儿,还有几个菜,我的汤也快好了,我得去端过来。”他站起身,掩上门,走出门外。

吴悠含笑看着他,回过头时,发觉那碟子里的笋丝已经空了。

她诧异地看了看四周,不见一人,却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的一座琉璃屏风里传了出来:

“我在这里。”

她吓了一跳,那是荷衣的声音!

她站起来,抢到屏风后面,看见荷衣一手抓着一把笋丝,正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夫人!”她小声道。

“唔,小声些!那瞎子耳朵灵得很,我方才躲在窗外,不然早被他发现了。”

吴悠乍然听见“瞎子”两字,不知为何,心中一阵翻腾,只好道:“你还是快些走……他……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看来他暂时不会伤害你,”眨眼功夫,荷衣已将笋丝吃得一干二净,长嘘了一口气,啧啧叹道,“嗬,这唐潜烧的菜还真好吃,只是一点也不辣。”

“是苏菜。”

“等我们办完了事就来接你。——就算有唐潜照顾你,这里还是很危险。”

“夫人误会了,”她平静地道,“我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跟唐潜亲热。”

荷衣怔了怔,惊讶地看着她。

“我在找醉鱼草。”

“太危险了!你又不会武功,”荷衣急道,“告诉我那草长的是什么样子,我去找!”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豪夺,”吴悠淡淡道,“巧取也可以。”

荷衣道:“你……”忽见门外有一丝动静,连忙飞身而去。

他把汤放在桌子正中。

“对不起,笋丝太好吃了,我把它全吃光了。”她故作内疚地道。

他的心中一阵欢喜。接着,他听见她舀汤的声音,举箸的声音,细细品尝的声音,知道这一顿她吃得很愉快。果然,她将汤一饮而尽,柔声赞道:“我从没喝过这么好的汤。”

“过奖。”他高兴地笑了起来。

人们常说,女孩的心情如天气一般阴晴不定,难以预料。虽然他暂时没有掌握规律,显然美食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

他甚至在想明天的活动,是带她去茶馆好?还是去听戏好?

夜雨倾盆。在廊顶的一条横梁上蛰伏了三个时辰,荷衣才终于等到夜幕降临。

一个年迈的仆人手执烛火,正一个一个地点着长廊上的灯笼。

眼看这个人快要走到自己的面前时,荷衣一个鲤鱼翻身,藏到廊脊上。

正当她打算拐进吴悠告诉她的那个院子时,忽听屋顶上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她灵机一动,飞身上檐,屋脊上一个黑影疾掠而过。

她冰绡一抖,那黑影蓦然回首,向她奔了过来。

是顾十三。

“你怎么也来了?”他低声问。

“唐溶偷走了无风的书稿。我比你们晚几个时辰赶到,山水和表弟呢?”

“我们分开了,他们往大山里去了。不过,他们会留下标记。”

“在哪里会合?”荷衣道。

“原本是约好晚上在屋顶上见,我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正四处地找呢。”

荷衣眉心一皱,道:“他们会不会有事?”

“很难说,唐家这次准备充分,我们差一点着了他们的道儿。”

迟疑了片刻,他又道:“乘着夜深人静,你最好还是先回去。找书的事情我一个人干就可以了。”

“瞧不起我?”她一翻白眼。

“你来的时候,慕容知道么?”他问。

“没告诉他。”

“他现在一定急坏了。”

“不会,他一向对我很放心。”

“他不是个喜欢放心的人,”顾十三道,“你还是赶快回去比较妥。”

“不,我一定要拿到他的稿子再走。”她坚决地道,“何况,我们也该去找找山水他们。”

“那我们现在就去。”

“他们若进了森林,这时候去不妥,太黑,我们又不能用火把。”

顾十三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得不错。”

他们悄悄地找到唐溶的院子,发现院子是空的。只有几名仆妇在门廊里走动。两人分头翻进每一间房搜索,均不见书稿的踪影。

不敢打草惊蛇,他们只好伏在横梁上,等待唐溶归来。天刚亮时分顾十三叫醒了她,唐溶一夜未归。两人决定先到森林里去找山水和表弟。

凌晨的风很凉。噩运的发生没有半点征兆。

他们一路横掠而去,骄阳还沉睡在山下,天空中只有几缕淡红的霞光。

“今天天气不错。”荷衣一边施展轻功,一边对顾十三道。

她发现顾十三双唇紧闭,一副十分警惕的样子。

“你发现没有,这里有些过份安静。”他双足一跨,一个优美的翻身,身子从一旁的大树跃过,停在枝头上。荷衣足尖一点,身形一转,轻飘飘地跟了上去。

“我们是不是已到了那片森林?”她问道。

“最好从树上走,下面有什么情况比较容易发现。何况我还担心唐门的暗器和埋伏。”

荷衣微笑不语。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在西北最粗糙的风沙里长大的汉子居然这么细心。

他们在树上转了一圈,差点迷路。只好跳到树下,寻找山水的记号。

不一会儿,荷衣发现几棵大树的树干上,有被刀削过的痕迹。

他们一路追了过去,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突然站住。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新挖的大坑。

好像已猜到那是什么,荷衣浑身开始发抖,抖得很厉害。顾十三一把扶住了她,两个人一起走到坑前。

挖出来的土几乎还是崭新的,整齐地堆在一侧。

两柄金鱼吞口的单刀直直地钉在坑边,鲜红的刀穗上系着三块元宝和几张银票。一旁的树干上是九个铁划银钩的大字:

“拿银者,请填我一抔土。”

她浑身发软地靠在树杆上,丧失了往下看的勇气。

她已不必再看,因为一旁的巨石上又有六个刚劲的大字:

“山水、徐衎之墓。”

不知不觉,泪水狂涌而出。

表弟平静地躺在坑内,山水的尸体在他的右侧,已然掩埋完毕,只有一只手露出来,紧紧地和表弟的手握在一起。

她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一阵说不出的沉痛,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顾十三叹了一声,轻轻跳到坑中。

坑中人已死去多时,尸身已然完全僵硬。

“他好像并没有受什么外伤,”他神情黯然地道,“不过,这山谷里可能有杀人的瘴气。”

荷衣颤声道:“他为什么不走?他明明可以走的!”

“我们并不了解他们。”顾十三长叹一声。

她抽起那两把刀,放入坑内,帮着顾十三一起将一旁的黄土推落。

黄土是潮湿的,里面全是树叶和草根,坑中已聚了不少昨夜的雨水。

表弟的手指早已被水泡得肿胀了起来。

她抬起他的手,将它放在他的胸口上,心中一阵酸痛。

然后她看了他最后一眼,便将他掩埋了起来。

站起身时,她感到一阵头昏,连忙道:“这里果然有瘴气,无风以前曾提起过。他说那是蚺蛇瘴,身子不好的人在里面呆上一个时辰就会死,身子好的人也挺不过一日。……可是……可是……”她泣不成声:“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表弟不肯走……”

天地宁静,他最后的样子竟是那样地从容安祥。

除了沉默的死者,谁也不能给她答案。

“这世上我们不明白的事情原本很多,”顾十三又叹了一声,“只要他们自己明白就行了。”

两人在墓前默然无语,垂首多时。荷衣又看了一眼巨石上的字,对顾十三道:“原来表弟姓徐,那个字是什么……我却不认得。”

“我也不认得。”顾十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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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和亲的公主亦是南毓送给西祈的礼物是礼物就该起到摆设的作用既然嫁了都嫁了,与其当个弃妃、怨妃,不如——“你真的不怕本王么?”他盛满星光的琥珀色绿眸灼灼地凝视着她。“为何要怕?”她圈住他的脖颈,嫣然反问,笑靥如花。她的志向可是很伟大的:我就是要你为我画地为牢,当你一世的宠妃。独一无二,独宠一生。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七十二院妃嫔,统统嫁人去吧~~~妖孽君主呼延迄,只能是她宠妃顾沫白一个人的!片段一:她被五花大绑地捆到他的面前,爱妃在前他没将她认出。眯着那双魅人的琥珀绿眸,她命令道:“抬起头来。”“怎觉得这般眼熟”。她故意惹人遐想,无限暧昧地语调回道:“王上,您还记得那晚,醉倒在您怀里的顾沫白吗?”哼!她要是细作,那夫君你就是共犯!片段二:“爱妃,如果你不想出事的话,本王劝你还是尽快起身得好。”“什,什么?”顾沫白眼神迷离地呆呆地望着好像在隐忍着什么的呼延迄。咦?下面怎么有东西抵着自己。硬硬的,还会动的东西…..顾沫白马上意识到了抵着自己下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急忙双手捧着自己发烫的脸,跳开去,指着呼延迄道,“你…你…你。”片段三:顾沫白立即兜紧自己的衣领,步步后退。这一次呼延迄眼明手快的拉住又想要逃跑的她,稳稳地按住她的双肩,逼她在他的大腿上坐好,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容,用无限魅惑的声音勾沉声道:“爱妃,上次是荒郊野外,本王只好作罢,这次…..你就从了本王吧。”【宠文,不虐身,也不虐心。走唯美路线,一对一。喜欢虐文的甚进,宠文爱好者尽管来哈!】——————————————简介无能,不能充分概括剧情:情节丰富、独特新颖,精彩不容错过!胭脂读者交流群:71524530推荐朋友的书:宠妻惑君心:等到荼靡花开:前夫,别缠我:绝世医妃:重生之独宠吸血妃:王爷的失宠弃妃:皇牌弃妃太枪手:
  • 重生之我是后羿

    重生之我是后羿

    搞笑版的洪荒! 看了会让你捧腹的洪荒! 一本和你看的都不一样的洪荒! 一种人请不要进入,那就是不喜欢笑的人! 【一组签约,必属完本】 —————————————————————— 竖子开新书了,回到过去当术士! 21世纪的风水宅男回到1982年的香江。 梅花易数推吉凶,飞星罗盘定旺衰。 这是一个风水师的故事! 别看我只是一个风水师,但是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全球! 求养肥,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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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就像是一次旅行———人们总是忙于奔赴目的地,却常常忽略了路边的风景。记得早在几年前,我带母亲到南方转了一圈。从湖南的橘子洲头往下一站赶,有近三个小时的路程。当时火车上人满为患,我们连串了几节车厢也没有找到空座位,母亲说不用找了,咱们站在窗口看看外面的景致一会儿也就到了。
  • 情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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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商力,是运用情商来帮助自己在人生中各个方面成功的能力。要运用好情商力,首先要懂得什么是情商。情商,是指一个人掌控自己和他人情绪的能力。它包含了了解自己情绪、控制自己情绪、自我激励、了解他人情绪和维系良好人际关系这五方面的能力。情商力就是这五种能力的综合。为了让每位读者更迅速有效的掌握情商力,更快更好的应用到我们生活与工作中来,笔者在此基础上对情商与情商力又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归纳与总结,重新建造了一个“情商力模型”。期待每一位读者都能自如的应用情商力,帮助自己更好地生存、发展和取得更多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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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乐,赶上了时代的潮流,前世意外死亡后带着家传的衍道玉成功穿越了,还是穿越到了一个有修仙者的世界,他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奋斗成了主宰,然后消失了,他回到了自己宇宙,带给蓝星了灵气复苏,带给附属世界主角的不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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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是一本将佛学禅修与现代生活感悟完美结事的励志书。本书将历代的佛学大师的佛心禅语汇编成十二堂课,结合现代人的心理诉求,从幸福、做人、做事、生活、修心、舍得、爱情、事业等十二个人们最关心的角度入手,帮助读者从自我心灵汲取力量,缓解烦恼与压力。本书每一个励志故事都是一丝顿悟的人生哲理,给读者以启迪性的人生智慧。
  • 星沉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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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以为...我可以慢慢适应你不在的日子,后来才发现,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离开了你,我的生活变得了然无味,所以,哪怕堕为天魔,我也一定要将你救活,哪怕就这样远远的再看你一眼也死而无憾了!”“呆子,你怎么还是这么傻,你若是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你既愿为我成魔,我亦随你羽化而去,生死轮回,如有来生,愿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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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安好觉得人生最倒霉的事情莫过于:跟了个腹黑上司,嫁了个流氓老公!楚泽觉得人生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找了个傲娇助理,娶了个蠢萌老婆!夏安好本以为误打误撞,碰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临时老公,可为什么对方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她顶头上司?还是一个光环萦绕的国际调查机构的大boss?最最最关键的是,好端端的一枚男神,为什么在流氓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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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穿越要么是重生,要么是魂传。本王招谁惹谁了既然穿越到一个本王神马都不知道的地方。校园,。逼得本王想用面条自尽女人,差点逼得本王用豆腐撞死。,还遇到了蕴含风靡全校的女吊死舒小荷,被逼无奈入住她家,成了她欺负。。的对象,想想堂堂王爷。风靡全国,风骚全校,既然不得不甘拜下风再她得麾下,但是这一切的种种,并不是老天给他开的玩笑,而是他这辈子应得的缘分,、、爱就像薄荷,一旦沾染上,这辈子都别想松开我的手--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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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