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打开微信,点开于彦峰的聊天窗口,想要说点什么,以完成这个告别仪式。在按下语音的一瞬间,还觉得有满腹的话需要倾诉,可刚说了“你知道吗”四个字,我就忽然失去了一切表达欲望,只觉这行为可笑。
手指一松,语音自动发送了出去,好在消息还可以撤回。
我调整好心情,将手机往储物格一扔,驾车离去。
爱是暴力游戏,不讲任何情理。他爱你,你就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不爱你,你就是个烦人的大魔王。
下高速后,进城前,我停在路边听了会歌,昂科威的音响效果相当不错。
路边是个村庄,挺富裕的,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崭新的楼房。我还依稀记得这条路,路边池塘特多,小时候,我和腾哥、小峰我们仨曾经偷偷坐了长途车来这里钓小龙虾。五月,野草莓开始结果了,马路两旁的田埂上白生生一片幼圆可爱,当地村民叫它“地瓢儿”,根本没人吃,到了城里反而变成稀罕的原生态野果。
我伏在方向盘上,静静地趴了会儿,伸出右手,连按两次切歌,调出了霉霉的《shake it off》。
上礼拜,于彦峰给我分享了一个视频,还让我从专业的角度点评一下。我打开一看,是三个留大胡子穿高跟鞋的妖男在大跳这支舞,一扭一撅,一颦一蹙,扑面来的妖娆差点就击碎了我的手机屏幕。当场我便抠瞎自己的双眼,盲打四个字过去:骚断腿了!
劲爆的节奏一响起来,我猛地跟着鼓点甩起头发,颠狂地扭了两下,然后换档,准备起步。
“But I keep cruising
Can't stop won't stop moving
It's like I got this music
In my mind saying it's gonna be alright”
——我一直在前进的道路上巡航向前,锁定目标,永不停歇,就像这段旋律在我脑海中回旋,它告诉我一切将会晴朗美好!
迎着风高唱战歌,我重新上路。
那些想说而未说的话,用力甩甩头,将它抛在脑后吧。
——“你知道吗?我只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选择相信你!可你却连真相都不愿告诉我,只想着逃避吗?难道我们的整个人生,注定要毁于上一代的恩怨吗?你可知道我从没有想过放弃你?即便出离愤怒,也无法让我失去面对你的理智。悲怆的怒火再炽烈,也会在你那里婉约成星星之火。只要你选择了我,我们可以滚烫如焰。但若你要走,我决不挽留,因为我从来不向谁低头,尽管我像呵护光明一样爱了你很多年。请放心,我不会为此而哭泣,我知道,早在11岁那年,就没有人会抱住我安慰我了。”
家里没人,外婆和小笼包中午吃剩的菜丁窝头还摆在桌上,我拿一个丢进微波炉叮了两分钟,胡乱裹腹,充当午饭。
吃完饭,抹过防晒霜,我把折叠椅扛到露台上,趴着晒了一会儿太阳浴,充充电。
我天生白皮,就算在外面野得一身黑泥,只要回家冲个澡,立刻白白净净。刘曦蔓跟我相反,她的皮肤天生是蜜糖色,经常又嫉又恨地揉着我的胳膊,恨恨骂道:“你绝对天赋一饼,也可能是天赋二条,居然会越晒越白!一个开大货的女司机居然晒不黑,神经病啊,别人不要面子的啊!我要是交警就以肤色辣眼睛的罪名吊销你驾照!”
阳光好又不热的季节,是大自然的恩赐,只要时间充裕我能在露台院子里安安静静躺一下午。
蓝天,白云,微风拂面,我裸着脊背,静静接受暖洋洋日光的照射。
不知附近哪位业主养了一群鸽子,经常在小区上空盘旋来去,鸽哨声清亮,聚飞如烟,恍如往事在心头浮浮沉沉,不舍得离开,却也无法回到过去。
试营业第一天,必然有一顿丰盛的晚餐吧,我却完全提不起兴致去凑热闹。
迷迷糊糊不知趴了多久,楼梯上传来说话声,我瞬间醒了,迅速抓过浴衣外套穿好,坐起来,伸着长腿去够我的拖鞋。
“妈妈!”
小笼包人未到,声先至。
她蹦蹦跳跳地跑上来,手里举着个语文作业本,跟我炫耀:“妈妈,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我接过来一看,紫色封皮上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杨怡勤。
“哇,写得太好看了!干净整洁的字迹言简意赅,活泼潇洒的结构令人眼前一亮,蜿蜓曲折的笔锋不难看出深厚的书法功底,黑紫相间的色彩彰显出意境的高雅,使人目炫神迷,沉醉其中,此字只因天上有,凡间哪得几回见?好字!好字!这简直就是艺术品!”
我既违心也开心地夸了几句,摸摸她的头,不觉间微笑浮上唇角。
小笼包今天穿的是我买的一件蓝绿色长袖纱裙,腰后系着个大蝴蝶结,走起路来忽闪忽闪的,像个忘记长翅膀的小花仙子,特别可爱。小姑娘最近不爱扎辫子了,要跟班上女同学一样披发戴发箍,她长发已经及腰,戴个水晶发箍,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两排睫毛浓密到看不见双瞳,腮边一对酒窝好乖,可以想见,她的生母绝对是个大美人,至少胡同八强。
可惜,那女子虽美却无情无义,我的小笼包一直到六岁也没见过亲生母亲。
小姑娘笑嘻嘻的,歪着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猛然想起来,今天去上海忘了给她带礼物,只好歉意地笑笑。鬼精灵般的她猜到了我可能没有惊喜给她,也没说什么,接回本子乖乖下楼去写家庭作业了。
我收好折叠椅,下楼时,外婆已经系上围裙,准备做晚饭了。
“朵朵啊,今晚你不跟他们出去吃吗?”
“不了,我肠胃不太舒服,今天想在家吃点清淡的。”
“好,那我来给你煮个土豆粥,紫皮土豆粥。曦曦说了,熬粥一定要用高寒地带的紫皮土豆,我跑了好几家超市也没买到,还是鸣鸣在网上买的。”
我失笑:“以后别听她瞎逼逼,爱吃不吃!费那洋劲!”
“别这么说,人家懂得多,也是好心。行了,你忙去吧,饭好了我叫你。”外婆嘴上说着,却没有立刻进厨房,而是仔细观察我的神色,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朵朵,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利?”她说得很迟疑,选了尽量委婉的用语,生怕惹恼我一般,“你从来不会忘记给小笼包带礼物,去店里一趟都要买盒糖回来。今天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别闷在心里,多找家里的两个姑娘说说。”
我很震动,也很感动,打小我情绪变化就瞒不过外婆的眼睛,想不到成年了还是如此。
“没事,这几天太忙了,就是缺觉。”
“那快去睡会儿吧。”
我点点头,转身走进卧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多小时,把床单都蹬烂了,让人看见了肯定以为我刚和家用电器大战三百回合。
外婆煮的土豆粥确实好吃,但不怎么顶饱,夜里十一点我就饿了。
隐隐约约闻到一阵炖排骨的肉香,我被刺激得精神百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给楼上的小夫妻俩发短信:“走,请你们去夜市吃白灼大海螺!”
孙大圣平时响应宵夜最积极,不料,今天却断然拒绝:“不行,我老婆在哭呢,我得哄她!”
翻了几个身,我又发给刘曦蔓:“别睡了起来嗨,请你吃小龙虾!”
“这一周素食刷脂,谢谢!”
我不死心,再发给杨叔:“杨叔,杨叔,吃宵夜吗?”
对方直接没反应。
杨大烟枪睡起觉来雷打不动,能在睡眠中渡劫,我万念俱灰。
可怜我一个妙龄女子,强忍着失恋的悲痛邀请大家出去吃喝玩乐,结果没一个人响应,真是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这时候,只要有人放首二胡曲子,我立马就能咬着小手绢哭出声来。
我愤愤地爬起来,换好衣服,只身打车去夜市,点了五十块钱烧烤和一瓶二锅头。酒入愁肠,化作鳄鱼泪。喝得有点多,恍惚中觉得我所在的是一个破败的小酒馆,充满了低俗而热闹的市井气息,桌上一壶酒、一碟花生米,窗外阳光温暖,一个落拓的女子杵着大刀坐在桌边,神情飞扬、豪放不羁,粗布衣衫掩饰不住她的倾城国色。
就这个中二的微醺状态,刚刚好。
我习惯性找了个滴滴代驾,然后结账出门。司机来了问我:“姐,你车在哪呢?”我沉默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扫开了身旁的一辆共享单车。这位跑过300多单代驾的老司机都快哭了:“姐,不是我挑剔,您这活儿我真的没法接……”
(二)
试营业期间,杨老板每天忙得脚后跟打屁股,安老板却闲得都想调戏妇女了。
虽说搏击馆各节训练课程时间不一,还有私教课,但总的营业时段是每天10:00~20:30。理论上讲,夜里十一点以前,老杨妥妥能回到家,然而他每晚都是十二点以后才到家,也不知道成天在忙活些什么,神出鬼没的,作息规律与按摩技师接轨。
刘曦蔓发了曜创力的最新消息给我,那天开会是决议股权变更,传闻,于彦峰的股份已增至28%,而他将于六月正式入职曜创力。
正是为了这20%,他将我舍弃了。钱真是个好东西,天要下雨,你要失恋,这是人间常态。
在家闷了几天,每天陪着我的只有楼下的装修噪音,百无聊赖,我背上行头去搏击馆上了一节下午15:00的散打课,和三个男学员一起做了40分钟体能和15分钟空击训练。
散打是孙大圣的课,空击时要求手握2kg小哑铃,对着镜子纠正动作。那三个男学员不知道我是幕后大老板,发现有一个妹子加入训练,还有点兴奋。其中一个男学员穿着白色工字背心加星条旗大裤衩,像沙滩度假套装似的,一直在偷偷瞄我,趁着喝水的功夫靠近两步,凑到我身边,试图撩我:“小妹妹,你也喜欢散打啊?”
我瞅了他一眼,没吭声,继续做着膝肘组合。
他并不气馁,继续笑眯眯地说:“这可是男人的运动,上擂台是要脱光膀子的,你行吗?”
左边那个男的也窃窃地偷笑起来,两人互相抛了个猥琐的眼色,干脆都停了下来,一左一右,各自摆出自以为最帅的喝水姿势,围观我做空击动作,左边的那个还拿出手机来对着我猛拍照片。孙大圣在教室的另一边,背对着我们,手把手纠正另一个基础较弱的学员的错误动作,大声给他鼓劲儿拉体能,并未注意到这边的状况。
我被人盯得浑身不自在,抬眼瞥了瞥,提膝、弹腿,一脚踢飞了沙滩小子手里的矿泉水瓶。
半瓶水高高飞起,尚未坠地,我觑准时机来了一个高位回旋踢,凌空跃起,将它横着扫出去。矿泉水瓶重重地砸在墙上,“砰”地一声,水花四溅,摔落在地。两个动作衔接完美,干脆利落,杨叔教过,出腿犹如虎尾,脚背犹如鞭梢,快、准、狠。
沙滩小子瞠目结舌,捧着自己被腿风扫疼的手腕,说不出话来。
这一脚在实战当中踢的可不是矿泉水瓶子,而是踢头。在练过的人眼中,一般人就是活靶子,脑袋基本上是放那儿不会动的,任人踢。高位回旋踢,多应用于耍酷场合,动作花哨,费时费力,在擂台实战中用处不大,但跟普通人打架,还是非常有杀伤力的。因为大部分人在看见别人突然转身的时候,都是一脸懵逼,不知道他在干啥,然后对方一个回旋踢自己就躺下了。
——连点护头意识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唧唧歪歪的?
“你除了能脱光上衣,还有别的优势吗?”
我言简意赅地说了这句话,转过身,面对镜子,继续练习拳腿空击。
这个MB季节啊,到处是伤感!我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不崩溃了,希望能赶快从颓唐萎靡的状态中重新振作起来,可这世上总有那么多蠢货,赶着趟儿地给我添堵,让我难受。自打我出生以来啊,就独得霉运恩宠,我希望上苍能公平一点,雨露均沾,可人家非是不听呐,就让我一人倒霉!就让我一人倒霉!
孙大圣走过来,瞅了那个男学员一眼:“兄弟,几个意思啊?我们这儿办会员卡不送女朋友!八百块钱月卡,都送你十节私教课了,还想再搭个女股东呐?!”又扭过头问我:“咋的了,安老板?谁惹你你揍他不就完了,别糟蹋东西!”
“没事,我随便活动活动。”
“你这几下子,杨哥教的?”
“对啊。”
“教了多久?”
“断断续续的,有五六年吧。”
他闻言立刻弯下腰去,掐掐我腿肚子,掰掰肩膀,按按肱二头肌,捏捏拳头,像察看大牲口似的,就差让我张开嘴巴看牙口了,一边检查,一边还满意地频频点头:“嗯,不错不错,肌肉匀称不僵硬,韧带都拉开了,学鞭腿是容易。”
我得意洋洋:“我师父是你爱豆,这个牛皮我可以吹一辈子!”
孙大圣顿了顿,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唉,真不知道他看上你啥了,女孩子就该学点跳舞啊小提琴啥的,你看我媳妇……”
(以上省略五千字吧啦吧啦的内容。)
“这跟性别没关系!我不干这行只是没兴趣,你干这行也未必有天赋!”
反驳他之际,我已经做完第六组空击了,汗流浃背,说话时嘴里往外直喷热气。我一边擦汗,一边狠狠地翻他白眼,根本不想听这个爱妻狂魔秀恩爱,对于单身狗来说,这比刚才被男学员骚扰的性质还要恶劣!
刚擦两把,就没汗了,因为,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的拍啊!
大圣笑嘻嘻地说:“天赋?我跟你说,杨哥这纯粹属于晚节不保——”
“放屁!”
随着一句粗声线的怒斥,杨大烟枪一瘸一拐地从门外走进来,嘴里叼了根烟,烧得只剩下个烟屁股了还没舍得扔掉。他以前日子过得特别节俭,曾经告诉我:“只剩下烟屁股就不能抽了吗?只剩下屁眼也得嘬几口再丢啊!”如今他是当老板的人了,烟屁股吸几口就扔,再也不嘬屁眼了,还特意理了发,修了容,穿了身讲究衣服,配上魁梧的身材看起来颇那么几分英姿勃发。
要不是他腰上系着一条荷叶边围裙、手里掂着一把崭新的大勺,看起来可能会更有型。
为了省钱,杨叔决定亲手给大家做工作餐,一日三餐加宵夜都承包了,这就是他晚归的原因。我看他一个堂堂中年男子,系着粉红色的荷叶边围裙、掂着把刚从超市购回的崭新大漏勺,不由惆怅万分。
老杨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还在慷慨陈词:“你们这些大怪啊,整天就想着靠力量重击KO对手,让你减掉30公斤去参加蝇量级比赛,未必有我徒弟成绩好!”
孙大圣只服杨叔:“是是是,那我都瘦成照片了,打不过,打不过……”
“切!”
旁边三个男学员窃窃私语,还发出了挺不屑的一声冷嗤。可能是对于满口粗话的孙教练突然变得彬彬有礼而感到意外,他们看向杨叔的表情,都是一脸鄙夷。我分析那种眼神中直白的轻蔑,翻译成中文应该是:“切!像这种跛了一条腿的中老年厨子,我能1V5!连路都走不稳,在我们孙教练前面充什么大头蒜哪?”
他们怎么知道,老杨在露营区的篝火旁教我摔皮人的时候,引来多少人围观赞叹。
别的司机休息时间都是抽烟吹牛、刷微信、看点无码小视频,只有我会说“做40个俯卧撑休息休息”,抽烟群众纷纷侧目。每当这时,我就会油然而生一种高校学霸声称“做两道微积分放松一下”的自豪感。漫长的六年,我向杨叔学来了精湛的驾驶技术和实用的搏击技巧,一对一,放倒80公斤以下没练过的壮汉就跟摔布娃娃似的。
大圣当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六年前他以打进K1大赛为奋斗目标,现在K1没落了,他的目标就变成了UFC。
——其实我觉得UFO这个组织挺适合他的。
试营业期间,课程安排都在不断调整,目前每节课一个半小时,一小时的热身加体能,最后30分钟打拳靶、踢沙袋。孙大圣费了老鼻子力气讲解,髋部动作要到位,先提膝,使用脚背踢,声音响亮证明发力是正确的,使用胫骨或脚尖踢沙袋容易受伤,运动员最忌讳受伤。
那几个男学员没上几节课,踢的动作惨不忍睹,我练完先走了。
洗了个澡,我甩着头发走出更衣室,路过大厅时,发现胡志昆跟一个外形时尚的年轻男学员吵起来了。那年轻男子穿了一身专业而昂贵的运动装备,神态张狂又倨傲,一看就像是个挺有钱的主儿。
男学员怒吼:“我交了学费,办了会员卡,我想练什么就练什么!”
老胡也是个有脾气的执拗汉子,大声咆哮:“这里是拳馆,学什么是教练说了算!我是一个拳手,不是你的拓展训练教官!”
男学员吵着要投诉教练,退会员费,两人一路吵到了大厅里。
他们俩旁边不远处就是拳击教室,门口探出五六个脑袋,挤挤挨挨的,都是在瞧热闹的学员。看来,拳击比散打更有吸引力。我既担心又好奇,走到门边向老胡的助教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学员是个户外运动爱好者,他是本地好几家高端运动俱乐部的会员,骑行、登山、足球、羽毛球都有涉猎,他来学习拳击,纯粹是当作一个健身项目,自恃年轻,又有两年多的运动基础,不愿意花太多时间在体能上,这几天连续练习深蹲和步法,他嫌太单一太枯躁,没法儿在擂台上英姿飒爽地自拍,今天执意要求进行对抗性训练,否则将要质疑教练的资质。但老胡的倔劲儿也上来了,要求他必须服从教练的安排,否则就离开他的教室。
总之,就是学员嫌教练太古板,教练嫌学员太散漫,两人互相唾骂对方。
“我就是看中你家有八角笼才来报名的,明明有两个空擂台,却不让学员上去训练!我现在严重怀疑这家拳馆的资质!我还怀疑你的个人能力!”
“这么喜欢怀疑,你怎么不怀疑自己得了受迫害妄想症呢?”
“没见过你这样的教练,素质极其低下!”
“我还素质低?老子要真的素质低我早就过去捶你了!还费这劲跟你讲道理?”
“粗俗!野蛮!”
我一看两人对话进行到这个阶段,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赶紧招呼大家上去劝架。当时我还担心他俩打起来,但万万没想到,几分钟以后,这两个人居然开始惺惺相惜起来。
胡志昆正气愤地在退款单据上签字,门外进来俩男子,径直走到前台询问:“我们想学泰拳,你们这儿有泰国教练吗?”
前台小妹刚刚正式入职,热心回答:“先生您好,我们有各类课程,教练都参加过专业比赛,有多年的格斗实战经验……”
她的话被对方打断:“我就问你,教不教泰拳?有没有泰教?”
前台小妹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我摇摇头,于是她如实回答:“抱歉,我们教练都是中国的。”
“唉,那算了。”
那两人毫不掩饰地表达失望,转身走了。
本来买卖自由,我们既然无法满足顾客要求,也就客客气气送到门口,大家都相安无事。可临走前,他们非要抛下一句:“连泰教都没有还挂着搏击的招牌,就是在骗钱,你国搏击是什么水平,你们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胡志昆正在气头上,重重地将刚签完字的水笔拍在桌面上,没好气地怼了一句:“想要胎教,回你娘肚子里去!最烦你们这帮孙子,上了几天网就不记得自己爹娘姓啥了,一口一个‘你国’,承认自己是中国人给你丢脸了咋的?有本事你们别住中国的土地,别吃中国的大米,让你妈给你找个泰国的野爹啊!”
那两人被喷得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看老胡满脸煞气,又不敢发作,振振有词地反驳:“中国有什么能实战的格斗术?你别说太极拳啊!也别说散打,想当年,泰拳王播求来中国挑战散打王柳海龙,他都没敢应战!”
我不知道这件事,正好瞥见杨叔站在身旁,便小声问:“有这回事?”
他不置可否,叹了口气:“捅篓子了。”
话音未落,孙大圣一个箭步冲出来,直着喉咙吼:“刚才是谁在放屁?放的那个屁还带着股咖喱味儿,一看就是你们两个!你们知道个屁!散打和泰拳打了这么多年,谁都没有压倒性优势!赛场上主要就看规则,放开膝肘泰拳赢面大,放开抱摔散打占优势。还有,那啥,出门自己带上脑子,别听人忽悠,什么柳海龙不敢应战播求,造谣传谣是犯法,知道不?老子自从会干仗以后没骂过人,今儿个拿你俩开张!咱们中国人什么都比你强,就一样不如你,没你蠢!别整天跟个欠儿登似的,你们当心出门被警犬咬瘸了——就说你俩呢,瞅啥瞅?给老子滚蛋!”
那两人对这段历史估计也是一知半解,被孙大圣有理有据喷得哑口无言,灰溜溜走了。
我在旁边还没来得及开口,有胆子来骂老板啊,不给你怼成蜂窝煤算我输!
杨叔解下围裙,塞在我手里,走上前去拍了拍大圣的肩膀,劝慰道:“商业化的体育运动才刚刚开始起步,任重道远,慢慢来。咱们自己的观念先要转变,然后才能打好群众基础。比赛的目的是什么?不仅仅是靠规则取胜获得成绩,还要取悦观众。过去,都从保护运动员的角度出发,擂台上依赖于用点数战胜对手,触点得分,比赛不够激烈,自然就会失去很多观众。有观众才有市场,观众就喜欢暴力KO。从我们这一代开始,代表着竞技项目的观念转变,随后才开始出现重击,到了你们这一代,KO率也越来越高了……哎呀,不说不知道,原来你我已经是两代人了,作为一名合格的中年人,我还是应该多跟你们年轻人讲讲大道理才行啊……”
孙大圣一听这话,默契地和我对视一眼,学着他老婆伸出手,跟我猜拳。
剪刀,锤子,布,孙大圣输了,一转身朝老杨连连道歉:“杨老板,我错了!我错了杨老板……”
众人窃笑起来。
“观念要转变……”胡志昆若有所思,脸色松动了一些,将签了名的单据递给要退卡的学员,“拿着这个就能去办公室退钱,你如果想继续学的话,从下节课开始,最后二十分钟我带你们上拳台摆pose!”
对方接过单据,飞快地撕成四半。
“不退了,我也最烦别人口口声声说‘你国’,你刚才骂得好!我发现你们这儿的教练虽然凶,但三观都挺正的。再说,这半个月全是免费指导,我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一场纠纷险成闹剧,好在最后皆大欢喜。
杨叔看了看表:“大家继续工作!今晚老郑有课,小曦也来蹭饭,我去多炒几个菜。”
没一会儿,刘曦蔓就来了,我头发还没干透,看了看时间连五点钟都没到,看样子她今天又带头早退了。小曦很客气,来就来吧,还从超市带了几样蔬菜过来,霸道而不失深情地丢进厨房:“老杨,我买了两个胡萝卜一根黄瓜,你给我做四个菜!”
“胡萝卜、黄瓜……”老杨沉吟了片刻,“你最近不是素餐减脂吗?为什么还要吃这些大荤之物呢?”
刘曦蔓愣了愣,撕心裂肺地喊:“你去死——去死!”
(三)
陈美娅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一家中医馆里做头部针炙,最近用脑过度,特别容易累,疲倦状态下嗓子都是干哑的。医生介绍,头顶百会穴是提中气的,治疗疲惫,同时还对颈椎也有益处。
一边介绍,一边把我脑壳扎得跟刺豚一样。
陈美娅是找我要答复的,五一假期已经过去了,她特意宽限了我几天,让我好好思考,以示大度。结果耐着性子等到到今天,我还是没有丝毫音讯,她实在忍无可忍,才主动给我打来电话,催问考虑的结果。
哎呀!我一拍脑袋,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刚被于彦峰骂了一句快滚的我,当即顺坡下驴,表示同意转让男朋友,而且不要一毛钱,但有条件,她必须帮我完成一个心愿,作为最后的留念。
她自然大喜过望,无比痛快地答应下来:“别说一个心愿,十个也行!”
通话结束后,我突然感到一阵后怕,幸亏她这通电话不是五分钟之前打来的,那时候我扎了满头的银针还没有拔,一拍脑袋就悲剧了。
出了中医馆,我直奔槐南学院。
在正式开业前,杨叔召集我们开了个会,呼吁接下来趁热打铁,务必要加大宣传力度。老板的一句随口散扯,往往会变成经理的政治任务,最后变成员工的生存任务。可怜我堂堂一个股东加房东,沦落到高校附近去发宣传单、扫码送小礼物的地步。直到下午快收工的时候,才有两个大学男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仔细询问了报名详情,还想上网查一下搏击馆的地址具体在哪里。我当即兴奋起来,招呼他们上车:“别查了,走,我带你们去!”
一路风驰电掣,显现了超强的过弯技术,很快停在搏击馆门口。
两个瘪孙赖在车里不肯下来了,眼中满是憧憬:“我现在不想学搏击了,我就想跟你学驾驶!小姐姐,你教我开车行吗?多少钱一节课?”
“呃,月卡八百送五节私教课,学车不收钱,一朵洗净的菊花足矣!”
小伙子们“污污污”地笑了起来。
就这样,一天累得半死回家,发现刘曦蔓又在耐心伺候豹哥,给它做病号餐,牛骨髓、羊肉、鸡胸、生蚝、青虾、鸡蛋黄,煮熟后打成泥拌上猫粮。本菜单可以再一次加入“人不如猫”系列!为了预防血栓,每天都在喂蚓激酶,小曦想让它多动弹,不知从哪儿借了只系着蝴蝶结的小蓝猫回来,给豹哥当童养媳,可惜后者早在一岁半就被阉了,完全不受美色诱惑,而且目前处于手术恢复期,心情欠佳,频频冲着自己的童养媳亮爪子。
我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连澡都不想洗。
小曦敏感地瞥了我一眼:“你整个脸都浮肿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心烦、失眠、易疲劳、胃口不好、还老想吐……”
她吓了一跳,似乎紧张起来了,直截了当地质问我:“你不会是怀孕了吧?孩子他爹是谁啊?”
我指了指嘴角起的小泡:“都憋出内火了,像是有性生活的样子吗?”
“这么说,楼下泰迪有重大作案嫌疑啊!”
“可不咋的,泰日天那个战斗力是隔山能打牛、隔空能授精,左眼瞅谁谁怀孕,右眼瞪谁谁流产,双眼从你身上扫过,你就得坐个小月子!”
“不开玩笑了,身体不舒服得去医院,你知道吧?”
“心病,没药医,我放弃治疗了。”
我一阵黯然。
小曦一手支着额角偎在沙发上,狐疑地观察我了我一阵子,正色问我:“安瓦砾,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去见那个于彦峰了?怪不得,李大腾说要给你介绍男朋友,你说不需要……”
我一怔,反问她:“你是不是偷偷去见李大腾了?”
她僵住了,没说话。
说曹操,曹操到,我们刚聊到这儿,李大腾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话急匆匆的:“朵朵,你帮哥哥一个忙,如果卉卉以后找你问我上次云南出差的事,你就说,是你和小曦跟着我一起去的。一定要说你也去了!记住没有?”
云南出差?我心里咯噔一下,望向刘曦蔓。
“怎么了?你出轨事发了?”
“不是不是……回头再跟你解释,我先挂了。”
他匆匆忙忙挂了电话,加之刚才说话声音压得巨低,我觉得他这是藏在厕所之类的地方偷偷打过来的。
我放下手机,紧紧盯着刘曦蔓,后者避开了我的目光,看向豹哥,仍是一脸懒洋洋又无所谓的笑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问她:“安雁卉跟我说过,长辈把他俩的婚期定在六月初六,阳历七月九号,是个周六,这事你知道吗?”
她摸猫的手指蜷了一下,强自镇定:“知道。”
“那你对别人的终身大事,有什么特殊的祝福方式吗?”
“你不用拐着弯损我,我知道轻重。他如果决定要跟别人结婚了,那我为什么不放他一马?”刘曦蔓抬起头来,唇角依然微微向上翘起,但眼中已无笑意,只剩凛决,“我做人没什么道德感,但是我有最基本的是非观,他如果选了别的姑娘,就代表放弃了我,我不会再跟他纠缠的。瓦砾,别以为只有你是个铁骨铮铮的直女,我也是个不带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
“等等!”我打断她的话,“这好像是,《金瓶梅》里潘金莲毒死老公之前的台词吧?”
小曦义正词严的自陈遭我抢白,再一寻思,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我俩都哈哈大笑起来。
可能是笑得太用力了,我突然感觉到腹中一阵绞痛,捧着肚子倒在沙发上,咬紧牙关,瞬间渗出了一脑门汗珠。小曦“嗖”一声蹦起来,惊恐地指向我屁股上的一摊血迹,苦着脸骂我:“还有脸说没怀孕,你这都流产了啊……”
我咬牙切齿:“滚!滚去帮我拿个姨妈巾!”
这会儿,我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两天老是感觉疲惫胸闷吃不下饭,其实就是大姨妈光临之前要讲个排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