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在沉沉无边的黑暗中，他孤独一人。
祭坛上亲手堆叠的累累白骨，正注视着他。空洞洞的眼窝，填满落寞与悲凉，在凄风中发出阵阵“呜呜”声，似是无声的哽咽和呐喊：月族全靠你了！
从未有过的悲伤泛上心头，带着一丝惶恐和无助。他迫不及待地奔向这堆骷髅，想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可他终究还是醒了。
床榻边，关切的眼神笑而不语。
“哥……”
“哎，别动。”李逸一把按住从床榻直起的身形，佯装生气道：“急火攻心，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还是要多休息。”
月读只好乖乖躺下，静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李逸心里有些发毛，双手微微合在胸前，忐忑道：“喂，我们都是男的，你懂我意思吧，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的……”
“废话！”月读白了他一眼，侧过身子，不再看他。月读突然发觉这便宜大哥脑子有问题。
“你也别苦着个脸，伪阳之体并非克制所有女子，比如灵族女子，她们就不怕。”
床上，月读猛地坐起，刚要开口，又被李逸打断，他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可惜几百年前就绝迹了。”
月读眼前一黑，差点又要晕过去。
“不过……”
“不过什么？”月读急道。
“修为高出你一个大境界的女子也能勉强承受伪阳之体，不过……”李逸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又不过什么？”月读心脏有些受不了了。
“你会喜欢一个男人吗？”李逸反问了一句。
李逸眼神奇怪，月读皱眉，坚决摇头。
“就是了，女人自然也不会去喜欢一个女人，除非脑子有毛病。”李逸一拍大腿，强忍笑意道：“你在她们眼中其实跟女人也没多大区别，甚至是她们最厌恶的一类女人……”
见月读一脸迷惑，李逸一咬牙又道：“就像有一天突然有个修为比我低的男人，来到我面前对我表白。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打死他！明白了吗？”
月读似懂非懂，一脸愁苦的点了点头，“说了这么多，还不如不说。”突然，一道灵光闪现，他迫不及待拉过李逸的手，道：“哥，要是我以后看上一个女子，又打不过她，你能不能帮我把她抓回来。”
李逸摇摇头，站起身子，背对着月读道：“等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再说吧。况且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你身边，我马上就得走了。”
月读心头一沉，忙道：“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他生生将不想再一个人憋了回去。
“我要去杀人复仇，凶险至极，有可能就是一条有死无生的不归路，你也跟我去吗？”李逸有询问之意，语气肃然。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既知有死无生，干嘛非得去送，是脑子进水了吗？”月读鄙夷道：“倒不如谋定而后动，行个万全之法！”
“万全法？修行一途，最重道心通透，心境舒畅。六年来我修为尽失，那无尘老贼切断了我的无敌路，如同一座大山日夜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道心蒙尘，生不如死，若不是遇到你，我恐怕早不在这人世了。”李逸苦笑一声，道：“若不了结这桩恩怨，斩了这心魔，为兄的通天路便算是到头了，纵使再怎么努力修炼，也终无望仙道。”
“既选择了长生路，再不能尽人事听天命，必逆天而行，与天争，与人争，与己争，清扫世间诸敌，唯我独尊！若是输了本心，又何以成道？”李逸转过身，有风吹过他的发梢，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油然而生。
“那你的长生路也太血腥了些，动不动就要道心蒙尘，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去，你杀得完吗？”月读对李逸的歪理嗤之以鼻，道：“若是太执着于自己的道，闹得太凶，反而不美；随其自然，为而不争……”见李逸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月读忙补充了一句，“这是虎叔说的，其实我不懂的。”
“我十七岁结丹成功，成为宝来州最年轻的金丹修士，二十二岁碎丹成婴，我便是世间最闪耀的星，一生未尝败绩！这是与生俱来的傲骨，也是我的道。”李逸有些生气，道：“或热血杀人，或慷慨赴死，如你所言唯唯诺诺，苟且偷生或能成道，但那还是我的无敌路吗？”
月读脑子里冒出一大堆白虎的警诫之语，本想着一股脑全抛出去，当看到李逸一脸宁死不折的坚毅之色时，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望着他郑重道：“你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你带上我就是了，也许不能帮上什么忙，但绝不拖你后腿！”
李逸眼中大放神采，快步来到月读面前，大有欣慰之色，拍着月读肩膀道：“就等你这句话呢，臭小子！天下之大，纵使千难万难，从今往后，我兄弟二人闯了！”
看着李逸指点江山的豪迈气概，月读没由来心头一热，生出追随之心，用力点头。只是眼前却是突然间越来越模糊，隐隐看到李逸微笑不语，转身而走。
他眼前一黑，再次沉沉睡去……
等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想象中微笑坐在床榻边的身影并未出现，月读心头没由来空荡荡的。
屋外一片嘈杂，他起身推开门扉，顺着喧闹声源的方向，摸出了院落，穿过仙来居正堂，走了出去。
就看到了冲天火光，浓烟滚滚！无数道流光从天际激射而来，近了才看清，那是御剑而行的仙人之流，他们身后引着长长的水龙，朝大火里当空浇下。
街道上哭声喊声，拥挤踩踏在一起，乱作一团。官兵手持兵器维持着秩序，但收效甚微。
月读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着大火熊熊的方向拔腿挤向拥堵人流。身后突然伸出一只略显干瘪的手，将他拉了回来。
仙来居掌柜！
还未等月读说话，仙来居掌柜笑呵呵的开口了，道：“令兄留了书信，让我务必交与掌柜。”
“嗯？”月读疑惑地看了看他，道：“什么书信？”
“掌柜看过便知。”仙来居掌柜拉着月读进了别院一处阁楼书房，一路上红光满面，笑容可亲。
仙来居掌柜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封信件交给了月读，便自行出了书房，在门外等候。
信件上写着“月读吾弟亲启。”六个娟秀小字。
月读心头一沉，往日里，自己一再跟这便宜大哥强调过，自己姓“岳”！难道他早就知道了自己身世……
他拆开信件，上书：吾弟，为兄深知此举不妥，实属无奈之举。待为兄凯旋，自当与弟赔罪。无双城之流已不足为虑，望吾弟心安。无以为赠，特留仙来居聊表。唯有一言相劝，妖修一途终非正道，特留一法，与弟参详。又有一言相告，梦中呓语实乃恶习，务必改正加勉！为兄深知吾弟身肩种族延续重担，实不敢妄自耽误。唯愿吾弟能得一人心，开枝散叶。亦不愿吾弟行小人之举，荼毒他妇。天命之人非灵族不能。灵族踪迹，尚不可考，若真有遗存，必在无双城之地，望弟珍重。
月读珍而重之收好信件，苦笑摇头，心头有些苦涩，更多是感动和释怀，原来自己所有秘密都在毫不知情的梦中呓语中全盘托出了……
他本想追随李逸而去，奈何在这陌生的世道上，除了那白虎，举目无亲。他竟不知道该往何方追寻，茫茫然不知所措。
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又如何追得上一心独行的元婴境大真人。便是有心追上了他，难免又是一通责备，寒了兄弟情谊。倒不如随了他心愿，在这无双城安身立命，刻苦修行，待追上他的脚步，一同并肩前行，岂不皆大欢喜？
然李逸所言，妖修绝非正道，月读却是不敢苟同。若是由他亲眼看见白虎施展足矣撼动天威的绝世杀阵，也绝不会有此一说了。
月读心下稍定，唤来了掌柜，拱手行了一礼，开口道：“兄长是否有东西交与掌柜？”
掌柜的忙还礼陪笑道：“自然有的，不过还请掌柜莫再叫小老儿掌柜了，小老儿名为刘富贵，掌柜直呼小老儿名讳就是了，以后若有差遣，小老儿定当遵从。令兄确有交代，命我三日后再交与掌柜一锦盒，特意嘱托掌柜万不能教与他人。还请掌柜莫要为难，三日期满，小老儿自当原封奉上。”
“那就有劳刘叔了。”院外嘈杂混乱不绝于耳，月读拱了拱手转言道：“城内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混乱。”
刘富贵一改和颜悦色，面上起了些许无奈之意，微微叹息道：“仙人打架，凡人遭殃呗。昨夜里，城主府突然失火，喊杀声四起，我多番打听，才知有仙人之流，口吐火焰，将城主府屠了个干净。火势蔓延，已烧毁多处民舍了。哎，想城主大人一心为民，终究是天道无常啊……”
“错矣错矣，刘叔错矣！”月读望着他，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旦夕祸福皆由己定，又何来天道无常一说。正如刘叔所言，既是仙人之流，那自是有其道理的。”
刘富贵见这新掌柜似有不喜，收敛情绪，不再搭话，只站一旁陪笑点头。自己一介凡流，妄谈天道，确有些痴人说梦了。
“刘叔。”月读拱了拱手，话锋一转，严肃道：“既兄长盘下了仙来居，身为其弟，自是不能撒手不管的。奈何这些营生买卖并非我所专长，以后仙来居大小事宜还请刘叔多担待才是。”
刘富贵忙点头称是。
“仙来居一切事宜全权由刘叔代为执掌，但一切收入支出，事无巨细皆得做出账目来，我也好给兄长一个交代。”月读再次拱手行礼道：“还望刘叔莫要觉得麻烦，多多海涵才是。”
“掌柜的放心，做账之事分所应当，小老儿知其中利害的。”刘富贵面上堆笑，拱手还礼。
“薪酬之事……”月读若有所思。
刘富贵忙道：“掌柜有心，令兄早已支付过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