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豆腐脑完全没有睡好,因为天还没亮,士兵们就开始准备早饭了。坚持每天八小时睡眠的豆腐脑,虽然没有什么起床气,但这么早起床的确不是她的生物钟。更何况变回猫咪之后,她更是嗜睡。
豆腐脑与白脑腐都喝足之后,白脑腐倒头就睡,但豆腐脑被这路况颠簸到频繁苏醒,豆腐脑看不是办法,只好作罢。她仔细观察起附近的士兵。
铁甲衣服下,他们同时拥有蜡黄的皮肤和强有力的步伐,铁器和盔甲碰撞叮当作响。他们都拥有一双悲伤的眼睛,成百上千双眼睛仿佛都在诉说他们所经历的不公。豆腐脑对那场动乱知之甚少,但她能理解每一场战争都会粉碎无数人的梦。而失去所爱的人会拿起武器反抗他所经历的事情,或为报复、或为实现夙愿。
原本整齐的阵型突然变得更加规整,豆腐脑意识到他们展开了一场遭遇战。原本沉默的士兵突然变得群情激愤,大声吼叫着“咏石国万岁”便一排排地向前冲锋。
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下,白脑腐竟然没有害怕,她还表现出了令豆腐脑费解的喜悦。豆腐脑不喜欢这种声音,因为战争总会带来太多伤痛。
冲锋很快就结束了,听他们口中的话语,他们刚刚击溃的只是一伙三百多人的流寇,不过从流寇手中,他们抢到了很多给养——包括短缺的食物和钢铁,总算是没有吃亏。
经过很多天的观察,豆腐脑终于明白了他们的作战方式。通过抢劫强盗、变节的军队来得到补给,通过各种游击战来保证胜利,分散在村庄和部落之间进行游说来扩大军队。而他们游说的口号只有一个——救回咏石国。
白脑腐经常向外看,豆腐脑觉得她这么年幼,大概是看不懂什么。
今天比较特殊,他们没有操练或者抢劫,而是装作正规军模样,学着摆出阵式搭起一个像样的场地。
随着嘈杂的声音,豆腐脑也叼起白脑腐,随着人流钻到会场。
咏石涞站在中间,他的身边是同样身材魁梧的三个男人。咏石涞向三人分别握手,他拿起象征着王权的冰棱剑,高举空中。在喧闹的乱军之中,豆腐脑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啥。大概只是听到什么‘咏石’,‘联军’之类的话。
豆腐脑钻到阵前时,宣誓会早就结束了。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口号把白脑腐吓得不轻,白脑腐挣脱开豆腐脑的嘴巴,豆腐脑不得不重新把她叼起来。
这种级别的会晤十分正式,非但要举行宣誓会,接下来还有演讲、格斗赛之类的活动。在举办完格斗赛之后,天已经黑了,咏石涞终于送别了友军。
涞瘫坐在场下,不擅长以及不喜欢和人交际的涞已经十分尽力了。豆腐脑如此想着,跳到涞的身边。
“恭喜你啊。”豆腐脑刚刚跳到涞身边便语尽词穷。
“他们人类真麻烦。”涞小声嘟囔。
“我也不喜欢人类。”豆腐脑看着一旁惊魂未定的白脑腐,她刻意地避免自己的目光指向涞。
“不,我不讨厌他们,只是觉得麻烦。我不会和人类称兄道弟,永远不会。只是有时候需要说谎罢了。人类是工具,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当然,曾经你也是工具。”
虽然话语充满了轻蔑,但豆腐脑从涞的眼睛里没有读出来任何轻视的情感,这便是咏石涞,永远不会低头的男人。
“你不该来找我的。”咏石涞继续说,“你要知道接下来我会面临什么,那是一场绝户之仗,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
“一定有,我相信你。”豆腐脑撒了谎。
“你患得患失,但我不同。”涞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我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如今我一无所有。”
“没有退路。”白脑腐脆生生地学着说话,重重地点头。
“这是你的孩子吗?”
“孩子?不,这是我领养的一只可怜小猫。”
“也是猫妖吗?本来可以普通地度过一生,却偏偏能看到世界的一角,那残酷的一角。”涞看看太阳,“我时间不多,但还能多坐一会儿。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评论下去。”
“抱歉,我不该恶意评价他人。”
“你问我以后要做什么吗?我想保护我自己,但是我想……不再依靠任何人。”
“然后,你的决策是?”
“我帮助你成就帝国,或者我自己成就帝国。”
“也就是说。”涞露出狡黠的微笑,“你要成为我的盟友吗?”
“没错,但我随时可能背叛。”
“真像你,你没有人类的尊严和傲慢,而且单纯到让人怜惜,没有人喜欢‘随时可能背叛的盟友’。”
“但这是事实!”
“我知道,所以我喜欢。”涞重新坐回椅子,一副放松的姿态,“我可以接受你的盟约,但你必须说一下,我需要你什么?你能做什么?”
“无论是侦查、通讯还是暗杀,我都可以胜任。”
“暗杀就不用了,敌人中的任何一人都没有让你冒险的价值,他们都是乌合之众,甚至我都无需出动冰棱剑。刚刚你的确提醒了我,在没有大型祭坛作支持的情况下,侦查和通讯面临的难题都在困扰着我们。”
“所以我能做到,我有先天性的优势,非我不可。”
“你的潜行能力我的确见识过了。等到战争结束,我可以给你济水以北的一块封地,一共有三千亩,足够你休养生息。”
“我还需要在任何时候可以朝见皇帝的权力。”
涞突然大笑起来,其笑声不能自已,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野心很大,但你失策了,仅凭这个条件无法撼动王权,所以我答应你。”
“好了,即使被提出了这种条件,爽快答应的你,想要我做什么?”
“联系咏石城中的地下组织,莉所领导的部队。告诉她,我回来了。”
“莉?”豆腐脑惊得冷汗直冒,“是是是我认识的那个莉吗?”
“嗯?难道你们已经打过照面了吗?她叫玲莉·白。”
“不,我不认识。”
“嗯,你从来不会说谎。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下月,也就是五月十一日,我将攻打咏石城。”
“不会有什么意外吗?”
“没有意外,那一日我必取咏石城。”
“嗯,照顾好小白。”
“他是叫小白吗?明明是一只橘色的猫。”
“即使你是国君,我也不太喜欢你对他人说三道四。”
“说三道四,讨厌。”白脑腐脆生生地吐出这句话来。这吸引了豆腐脑和涞的目光。
“你要离开,不要丢,我。”白脑腐继续说。
“会有危险,而且。”
白脑腐眼睛发出白色的光芒,和豆腐脑一模一样,豆腐脑下意识地向一边躲避。
吟唱咒语……没有任何人教过她,但她的确这么做了,就像凭空学会了人类的语言一样。
是软骨术……没过多久,白脑腐已经化形为一个女童。
“带,上,我,不,要,丢,我。”白脑腐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话。
豆腐脑赶紧变成人类,用力拍打她的后背,“大口呼吸,大口。你还不够适应人类的身体。”
过了很久白脑腐才适应过来,抬起头和豆腐脑四目相对。
与其说白脑腐更像北脑腐,倒不如说,她的模样和自己很接近——白发,棕瞳。
“妈,妈?”
“我在。”豆腐脑半屈膝抱起白脑腐。
“可以照顾她吗?”
“没问题倒是。”涞示意远处的卫兵离得更远,“不能给你有意义的建议我很抱歉。但身在战场,何处是她的安身之地。我也不想因为牵挂这孩子而影响你自己,所以任务的事情……”
“为了这孩子,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咏石国历史-
1000年前,在一个不知名的大裂谷和大海之间,是一条南北纵深有1500公里的陆地,虽然土壤肥沃但难以管辖,因此向来是兵家必弃之地。当时赫赫有名的大帝国辉宗为了整治在这条“夹缝”中逍遥法外的狂徒们,用火焰和魔法把这里变成了不毛之地,因为诅咒的作用,人类变异为各种各样的生物。在生物之间的互相残杀中,不惧怕火焰,力量极高的变温人占据了主导地位,象征着夜的民族在这里建立起文明。
夜统治这块峡谷数十年,但在一夜之间,夜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在辉宗帝国如火如荼地进行内战期间,峡谷的人自发地聚集起来,建立起陆火联邦共和国,首都定在峡谷的中心——陆火。
500年后,陆火终于失去了它的生命力,而辉宗帝国被辉林彻底击垮,辉林帝国利用飞艇和大桥全面入侵陆火。陆火城和它的帝国被粉碎后,一百年后,倔强的峡谷人民再次击败了入侵者,他们把陆火改名为咏石,意指咏唱内心坚定的人们。
虽经历诸多和平年代,咏石这个名字并没有被改变。
20年前,太子鹏与太子羽争夺王储的位置,起初只是策划了几次暗杀事件,后来逐渐演变成战争。两位太子拉拢各个诸侯国,小规模战争逐渐演变成大规模的侵入战和对垒,国王咏石惠被蒙在鼓里。
直到夜之民族再次复苏,其强大和诡谲让两位太子不得不向国王求助。惧怕太子们不继续争权的诸侯国把太子羽暗杀。太子鹏和国王军终于达成一致,向阴险的诸侯国发动讨伐。
夜毁灭了诸侯国和太子鹏,但同时夜也失去了原本的命脉,只剩下咏石涞一位纯正的夜之血脉。
20年前,太子羽为人豁达,原本是老二,但他野心很大。太子鹏和太子羽的争夺战中,一位不起眼的犬妖和她的夫君加入了战争。因为太子羽对他们有知遇之恩,他们追随太子羽。
太子羽被诸侯国暗杀之前,太子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传唤来犬妖夫妇。他痛骂兄长鹏的愚笨以及诸侯国的奸诈,并向这一对夫妇托付了遗言,“如果你们对我忠诚,那就继续服侍这个国家吧。”
太子羽死后,夫妇加入公主莎,并为她出谋划策。在他们的努力下,太子鹏被杀,公主莎和夜民族的涞联姻,这才结束了战乱时代。
豆腐脑沿着已知的方向,用了两天就来到了咏石城。
城门大开,钢铁锈蚀,杂草丛生,河水枯竭。如果不是进进出出的强盗,豆腐脑甚至以为这里是一座死城。
过路的老鼠让豆腐脑感到反胃,所幸这些老鼠惧怕猫咪,他们都躲着豆腐脑。
莉奶奶的房门大开,里面早没了人。非但是莉奶奶,绝大部分房屋都已经人去楼空。甚至连保存完好的房子都不多,靠近宫殿的街道更是满目疮痍。
“喂,你新来的吗?”
豆腐脑循声去看,三四只猫在不同的角落盯着她看。
“不,我刚好路过,这里发生什么了吗?”
“这是什么复杂的语句?你问,这里有什么历史吗?”
“嗯。”
猫咪全都跳下来,豆腐脑数了数,一共有八只。
猫咪靠近豆腐脑,上下打量她。
“哦美丽的小姐!”其中一只猫按捺不住兴奋,“你真漂亮。”
那只猫凑近豆腐脑,想要嗅她的身体,豆腐脑只感到反胃,因此试图用爪子将他拨开,但用力过度,那只猫被掷起三米多高。
伴随着猫群的惊愕,那只猫爬起来,身体倒是没有受伤,但他像是见到了天大的奇迹。
“您,您是猫妖吗!”那只猫大口穿着粗气。
“是和不是有什么区别吗?”豆腐脑警惕地问。
“请让我们做您的小弟吧!”
“为什么?”
“是恶鼠,老鼠本来是我们的猎物,但是它们太多,太凶狠。到处都是,比我们还要大。”
“现在轮到他们吃我们了。”另一只年迈的猫补充道。
“猫妖是为拯救我们而来,求求您诛杀恶鼠。”
“诛杀?”豆腐脑稍微后退一步,“屠杀吗?”
“屠杀是什么词汇?”
“是屠杀。”年迈的猫继续补充。
“我不会这么做,这是你们和鼠族的恩怨。”豆腐脑低头以示歉意。
其实这句话的逻辑很复杂。只有稍微年迈的猫咪听懂了这句话,“但是猫和鼠是敌人。”
一幕幕地回想起过去的惨状,豆腐脑的冷汗直冒,她连连后退,不想深入去想。
“所以说我不是猫!”
“您不是猫是什么?”一只大猫走上前来,“您是猫,我们的同族啊。现在是同族有难——”
豆腐脑大声尖叫,“你管这个叫同族有难,呵呵,呵呵……”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咏石莎还是没有杀够啊。我——”
一位小猫突然大哭起来,虽然他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突然出现的一根救命稻草就此消失了。
“打扰了。”老猫点头示意,猫群散去。
“对不起……对不起。”豆腐脑趴在一边。
一生中会遇到很多选择,但谁也不知道这一选择是对是错。但豆腐脑此时清楚一点,也是她绝不会后悔的选择——
豆腐脑已经不会再伤害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