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这机声，伴随我们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伴随着女儿长大……此时，这台几乎被全家忘却了的缝纫机又被他擦得明光锃亮，然而，那尘封的记忆呢？又怎能擦得干净？！
日过晌午，终于一切都收拾完毕；终于，我们都平静地坐下来。他默默地平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说：“枫，对不起，这20年来你跟我吃了不少苦，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一切都太晚了……”
我的心又一阵猛痛，啊，我的丈夫！“对——不——起！”这三个我盼了20年的字，今天终于从你的嘴里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听到了！
20年来，你的丈夫气概、你的自尊，使你从未当着我的面说出口。你明知错了，却以回避和沉默来熄灭我的怒火。
20年来，你从未注意我走进书店那留连忘返的脚步；相反常把我连同“安娜”、“简爱”骂得一文不值；你从不注意我走过服装店时无奈的神情，而一见我驻足便催促：看够了没有，快走！你曾说等孩子大了给我买十件红大衣，可孩子大了，当我看上件肉红色束腰连衣裙，你便提醒我别忘了自己的年龄！每次拿了稿费兴冲冲地请全家去“撮一顿”时，你讥笑说：稿费，稿费，你那俩钱只够女儿买冰棍……啊！我的丈夫！“对不起”这句话实在来得太晚太晚了！
现在，也让我来向你说声“对不起”吧！因为我的世界既有了一束火花／怎能忘记它耀眼燃烧的美丽／也许命运里写着分手二字／真诚却永远不会相欺／向着天涯一方勇敢孤独地走去／即使不同舟心依然共济。
夜幕渐浓，我们最后一次相伴走上街头。街灯下，我和他都勉强笑了一下，然后挥一挥手，将各自的一半人生挥去。街灯将他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
Δ不管失去什么你都幸福美丽
□敖继红
我是在圣诞节那天收到你的信的。你来自南国的信却让我在这白雪茫茫的北方看似平淡的日子里平添几分温馨。你说写信的时候正停电，你是点着蜡烛在自己刚布置起来的书房写这封信的，外面正下着雨。我能想象得出，在那柔和的烛光中，你如瀑的秀发，娇小的身姿会营造一种怎样的诗意。你随信寄来了一首长诗《生日感怀》，是一首怀念你和F那段美丽婚姻的伤感的诗。几天过去，我正担心你的情绪，你从南昌打来长途，你说，放心吧，我已走出伤感才会把伤感的诗拿给你看的。
你和F是大学的同班同学，他是你们的班长。我见过F，长得很帅气的小伙子。若不是那次外出，你从楼上摔下来，你们的小家可以说会叫人又羡慕又嫉妒的。
我在康复研究中心认识了你，那时小F在北京陪护你，也许是他的爱使你走下病榻。上海的医学专家曾经断言你将在摔伤后终生卧床，可你重新站起来了。那时，每天，你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推着助行器在大厅里、走廊上一趟趟练走。闲暇，在病房里，F陪坐在你的身边，或悄悄细语或和你打牌……
日子在无意中流逝。后来，F回去工作了，他很能干，不久就当上了一个部门的经理，可他还是利用一切机会来到你的身边。你听姐妹们说，每天下班，F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你为此打了无数次电话，因为你知道，他和你一样爱玩，大学毕业后，为玩得好，你们商定不要孩子，一晃到你受伤时，已是三年。三年的浪漫，三年的甜蜜，在你受伤后成了咬噬你的恶虫，让你一阵阵心痛……
你结束了遥遥无期的治疗，回到了F的身边，成了他生意上的好帮手，你依旧是那么靓丽，坐在轮椅上和F出入各种社交场合。然而，在人们对你意志顽强的赞美声中，你同时敏感地体验到对年轻的F的深深惋惜，可你并没有错啊！
你把内心的痛苦深埋心底，你悄悄战胜轻生的念头，想为F生儿育女，可两次怀孕剧烈的妊娠反应又将你拖回到病床上，你不得不再次到北京住院。
F生日的傍晚，你嘱咐远在南昌的小妹买来生日蛋糕和蜡烛，在他下班前点燃，然后小妹躲出去看他进家门再悄悄离去。那生日的蜡烛果然带给他一片惊喜，红玫瑰在摇曳的烛光中分外妩媚，F马上跑出去给你打电话，他猜到这是你的创意，他知道只有妻子擅长制造这样的情趣。
你是满腔温情，珍爱着你们的感情……但在心里你有一种深深的内疚，因为你原本的美丽。
两年前，我突然在家中接到你的长途，你说你酝酿离婚已经很久了，因为是朋友，我才能理解你，可还是有些意外。你陆陆续续打来几次电话告诉我你这一段心灵深处的感情经历，你说，是你先提出的，你要分手，为了珍惜曾经的铭心刻骨的爱。
爱应是真纯美丽的，我们曾经都是爱情的理想主义者，我们对爱情的企望和希冀，远在生活——复杂的生活所无以承受的程度上，但我们无法改变自己。
你以妻子的敏感知道了一切，你觉得明媚的蓝天变得灰暗，你觉得一切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我可以想象得出你以怎样的勇气让自己的手腕流出了汩汩的鲜血，这本不是你这样一位娇小美丽的少妇应该做的。可我能理解你，任何为情爱所作的牺牲只有深深体验过爱情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分量。
你终没有舍得这个世界和你的父母姐妹。也许常人难以理解，人在伤残后经历几次生命意识的再生。可我却难以想象你是怎样平静了自己的心情，让F把她带到家中同她进行了如挚友般的长谈，她哭了，说真不知你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她也是出于同情F一步步地走到这一步的，她请求你的原谅……
真挚的爱情是用“原谅”两字就可以抹去的吗？世俗的“同情”中又含有多少对受伤者的无知和偏见呢？可我们又有多大的能量与世俗抗争？
你友好地和F分手了，F直到去年的秋天才在你的一再催促下和你办了离婚的手续。看你轻松自如的样子，人们以为你们是在开玩笑。可我知道，让你们分手的真正原因不只是那个女孩子，你想解脱情感上的重负，你想卸下你可能要背负一生的负疚的心理，因为此时人们的偏见，也因为你追求的完美。
所有的完美都是以牺牲为代价的吗？我真的无法评价你的决定的对与错。
那天，你给我打来长途，你说：“我了结了过去的一切，现在，真的感到无比的轻松。”
我从你的声音中听出有一丝的疲惫。但我相信，你说的精神上摆脱压抑的轻松给你带来了何等的畅快。无爱情婚姻折磨的健全女性，也未必能如你这样做到维护自己人格和感情上的独立和自尊。
你和F的分手不是你的无奈，而是你的选择。作为朋友我欣赏你的坚强，女子看重爱情，受不了感情的创伤，可是能承受这种创伤的必定不是一般的女子。对这样的女子来说，人生不是等待而是创造，命运从来都是在自己手中的。
你在信中说：“生命对每一个人来说，不管是以何种形式存在，都各具色彩。善待生命，善待自己，我将竭尽我之所能，活出自己的光彩，活出自己的明快。”
写到这儿，我心释然了，世上没有残疾的生命！我们要使生命之树长青，就要学会坚韧、宽容，但是，更应做到人格的独立和自尊。
前天，我又接到你的电话，你说你在省里的卡拉OK大奖赛中又得二等奖，那天，你穿一件质地考究的海蓝色漂亮的时装，唱的是李谷一的《知音》。
轻松的笑谈已扫去我隐约的伤感和担忧，新年来了，祝愿你像大海一样的心胸更加开阔。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生命总在迎接挑战，但我们会微笑着面对一切，所以，不管你暂时失去什么，也必将获得永远的幸福和美丽。
Δ分手
□王子君
分手，在芬与丈夫之间，已是很久的话题了。但是真正的走到这间办理离婚手续的屋子里，却是考虑了再考虑，犹豫了又犹豫，一直拖了很长一段时间，远没有吵架或玩笑时说“我们分手吧”那么轻松——气一来，嗓门一粗，这句话就脱口而出，而且铮铮作响，直伤对方的心，解恨得很。
芬默默地环视着屋子四周，很惊奇为什么结婚离婚的都在一个屋里办理登记手续。是为了一种鲜明的对比，来告诫新婚者要珍惜家庭，还是在嘲弄离婚者婚姻的失败，让他们在新婚夫妇的笑容里醒悟些什么？领结婚证的，就如芬当初一样，满怀骄傲的新娘的微笑，毫不抑制喜悦之情，拿着糖果，请大家吃。自然，他们会得到良好的吉利的祝福，诸如“白头到老”、“家庭幸福”、“生个胖娃娃”之类，令他们眉开眼笑。离婚者则神情沮丧，无论如何强作无谓状，也难以掩饰那种被婚姻弄得精疲力竭、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恶劣情绪。他们萎萎缩缩地把鲜红的、有“喜”字的结婚证拿出来交给办事员，眼见得办事员将证芯毁掉，封皮扔进字篓，心也就像碎了、被扔掉了一般。然后去拿一张表，丈夫填丈夫的，妻子填妻子的，早已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了。然后办事员指着表格的某个地方说，按个手印吧。离婚夫妇双方各自按上一个大大的或是小小的红手印，那本墨绿色的离婚证就宣告了他们的彻底破裂。是悲还是喜呢？事实上那情感是非常复杂的。而这时，目光若是触到墙上贴着的某保险公司有关婚姻保险的事项，那则有一阵凄冷悲哀直袭上心头。一切都可以保险，唯有婚姻，投再大的保恐怕也无济于事，到最后难免围城倒坍。想当初，彼此按过手印，领取的是富有喜庆意义的结婚证，双人照很精致地嵌在其间，期望着天长地久，直到永远。夫妻俩手牵手地走出小屋，觉得天上的太阳也格外地灿烂，一切都让他们觉得可爱和幸福。而如今，新婚的喜字尚未褪色，两人便相背离了。更具讽刺意义的是，一样地按过手印，曾是夫妻的两人便结束了婚姻，分道扬镳了。想想这个婚姻的离合，竟然是取决于自己的手印，有些滑稽可笑呢。属于协议即和平离婚的，分手后或许可以作个朋友，或至少不会仇恨。要是纠纷大、伤害深的，从年头吵到年尾，这个手印已到了非按不可的地步，那两人对婚姻对家庭的恐惧和憎恨，对对方的刻骨铭心的诅咒，就已足让人伤心下半辈子了。
芬按完手印，心里便轻松起来，一次不和谐不美满的短暂婚姻早已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奇怪的是离婚手续这么容易，随便在哪里开个介绍信，再托上个熟人，就能不经调解很顺利地办完。想想有人闹了十年八年仍然离不掉，自己真是走运。但紧接着，芬就有些茫然。她不知道以什么来对婚姻作一番比喻，犹如不知道以什么来对自己失败的家庭生活作一番描述。芬已记不清他们第一次的分歧了。好像是在婚后不久，丈夫就开始了欺骗和谎言，这在芬的心里，烙下了不可抹去的伤痕。芬倏地惊悟，一种陌生的感觉潮水般涌涨上来，隔开了丈夫。貌合神离期间，也有过温馨与和好，但更多的是逐渐升级的争吵和战争。看着那爱一点一点褪去，亲爱的人儿一天天地遥远，芬心如刀绞。这是一个过程，一个沉痛的过程，芬经历了它。芬曾经努力安慰自己，想重新去爱他，但她忘不了那心伤心碎的感觉。丈夫在罪过之中，惶惶然想求得谅解，但面对芬的冷漠的背影，终于明白了自己铸下的是什么样的错误。距离一天天拉远，两颗心越来越冷了。
望着一分钟前还可称作丈夫的男人，芬绝望而酸楚，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英俊潇洒的男人，却没有气度和力量承担起家庭和自我的责任；而自己，本应该耐心些，再耐心些，以等待这个犯了错误的男人的醒悟，共同维护好婚姻，并过一种具有幸福意义的平凡的家庭生活。这也许就如他说的，上帝造人是很公平的，不可能十全十美，他们都有弱点，又都无法改变，所以必须经过婚姻破碎的磨难。她追求十全十美，而事实上没有十全十美存在。美的丑的，好的坏的，富有的和贫穷的，到最后，一概归于太平。
如今，一切恩怨，一切亲爱和仇恨，一切和平与战争，一切甜蜜和痛苦，一切忠实和背叛，都已没有了意义。
芬这样想着，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含泪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