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洛啊～是小洛！”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大了起来，紧紧的咬着牙关，“姐！我是小洛！小洛！小洛！”
“我不知道小洛是什么。”她那样说着关上门，然后转身倚在门上，心一直一直地往下沉，像一块巨大的石头。
“那好！”小洛在外面讲着，“看看这把琴吧！要不要我把它折断，绝音琴是父亲留给你的吧！要不要让我将里面的琴心取出，要不要让它永远也无法发出声音！要不要！”
里面没有声音……安静得如一把梳子。
江南怔在那里，他口中重复着“绝音琴……”
小洛的琴摔在地上，琴断在两截，里面有一枚如馆的玉哭，她拾起来，攥在手中，“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不肯承认吗……虽然，不是一个父亲……”
“虽然不是一个父亲……”疏影在心里重复着那一句，是啊，她早就知道了来着，有些事情她早就知道了来着，她一直以来都是用微小的幸福来抵御莫大的悲痛。
门开了，江南转身下楼，疏影蹲下身来抱着小洛，她们沉浸在亲人团圆的幸福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另外一个人的悲伤——那一种悲伤，巨大如河流。
他们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浅秋的色泽，“如果让原来那一场病痛再上演一遍，也不会害怕吗？”
“不会！”小洛大声的答道，就好像，还是一个勇敢的孩子，“姐姐是因为涉涧才离开的吗？我已经将涉涧找回来了！我知道你们是商量好了，一起离开我的，对不对？”
“对……”她闭上眼睛答道，“不过，我不是因为他。”她看向小洛。
“他还在喜欢姐姐……”小洛看向远处，“他收集了所有姐姐的画像，收藏在树下埋着的一只大箱子里。”
他们长长短短地聊了那么多，似乎往事和现实已经脱节了，越是说就越是说不上来。
当他们想起应该吃些什么的时候，早就人定时分了，他们不见了江南的身影，向掌柜打听，掌柜摆摆手，“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晌午的时候就见他面色悲恸地跑了出去，直到现在也没回来呢！”
疏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江南为什么悲伤，可是，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委不是吗……“咱们分头找吧～在这里我比姐姐还要熟悉呢～”小洛说着向另外一条街跑过去，街头的人少得可怜，似乎这个凉凉的秋一下子掉进了人烟稀少的冬季。她每看到一家酒肆就跑进去寻，就那样一家挨一家地一直找下去——当她看到他在那里孤殇独偿的时候，心里竟泛起一抹痛苦来，她不知道他的悲伤到底来自哪里……这是一个自己无法了解的人，他的生命从来都和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
小洛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一杯一杯地喝下那些冰冷的酒水。
她不问，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就像望着一个同样一动不动的事物一样。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呢……”他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是透过那一层一层自己喝下去的酒水才传出来的，“为什么我最喜欢的女人，竟是仇人的女儿！”
“仇人……”小洛还不是特别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
“是啊……那仇恨已经深埋心底十八年了……像石头一样存在着，让我不敢触碰，不敢提及……可是，现在竟残忍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是她呢……”
“你还在恨自己的仇人吗？”小洛问着。
“那是一种无法一笔勾销的罪恶，古月城成千上万人的性命，父亲母亲的性命，还有江府三百余口的性命……怎么可能就那样轻意地忘记呢……”
“那你还打算报仇吗？”小洛问他，仔细地盯着他，似乎生怕错过某一点情绪的波动。
他自嘲似的笑着，然后摇摇头，将手中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为什么你可以原谅杀了自己亲人的人，而不能原谅与自己毫无过节的仇人的女儿呢？姐姐她有什么错……”
他苦笑着，“勇气已经用尽了，仁慈的心，也已经没有了，我将自己所有的容忍，宽让全都拿了出来了，心已经变得脆弱得不堪一击了，你让我怎样去面对？”
“他也杀了我的母亲……虽然没有人讲，但是我还是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都知道，虽然姐姐努力地为我遮掩出一个看似快乐的世界——白鸟之岛上也有悲伤的存在……可是，我不饮恨任何一个人。”小洛的声音轻轻的，不带任何的犹豫、不确定或者是动摇。
“你回去吧……我要离开了，我已经没有力量了，就算是涉涧说的话，我也无法记得了。”他将小洛推开，小洛起身向外去，门口的疏影泪水哗然而下。
是啊……十八年前，那个在城楼之上受箭的白衣男子，他和江南是多么的相像啊——可是自己却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竟然有如此亲密的关系。他是死在父亲的手下，而且，那样的绝望与彻底。
原来，自己一直以为过去了的过去始终没有过去……那一天之后，便下起了无边无际的秋雨，风云过后无限的天空，荡漾着你纯真的笑容。那些天真的笑，惊起一摊飞鸟，从青翠着的秋之末色一直滚落到天涯。
小小是燕栖坞初来的歌妓，也许，她是那里除了期妍之后最红的一名了，面如出水芙蓉，色始凌春桃花，声如珠落玉盘，舞如落日倚咸阳，就是这名初到夏风城三日就闹得满城皆知的美人，今天竟孤身一人走在夏风城的大街之上。
依旧是那个墙下，虫子在拉着他一惯的忧伤曲调，他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美丽女子，眼睛里满满的痛苦，还有不知是蔑视还是忧伤的情绪，他低下头来，重新将自己的心收回到拉着的二胡子上，可是，手指不住地颤抖着，声调也随之动颤，呈现出一种难以表达的凄凉来。
当夕阳初斜时，他一个人孤身回去，女子渐远的步子似乎还在自己的眼前萦绕，即使是努力地闭上了眼睛，也总是挥之不去。原来，十年前的那些疼痛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失而颜色渐浅——即使是在许久以后的今天，也依旧触目心伤……她曾经为了生存而卖掉自己，然而，那些通过一个的牺牲而换来的金钱却从来都不能满足另外一个人的幸福……他在竹林看到她闪躲的背影，然后他便加快了步子，因为没有想好如何面对，所以不得不选择逃开！
当他回到住处以后便牢牢地拴了门，并且动作娴熟地关上所有的窗子，“怎么，有猫吗？”伦类从里面拎着一条鱼走过来，虫子的泪水哗然而下，伦类拍拍他的肩膀，“老弟，我讲过多少遍了，早上的鱼丢就丢了，咱们犯不着伤心成这个样子不是吗……”
“冲儿！你出来好不好，出来见一见姐姐吧……姐姐找你找得好苦啊！”外面是小小擂门的声音，她的声音由于太久不讲话而变得厮哑了，就像一种断裂之后脱层的东西一样。
“是个女人诶……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一个姐姐呢？”他透过窗子上的破洞望出去，“不会真是你姐姐吧～怎么那么漂亮？”
天渐渐地晚到了极致，小小在一片夜色中回来，城市中央的街道平平整整，一个人也没有，远远的飘来琴声，是疏影，她的琴，《梨花落天涯》是啊，她是在弹那个曲子，是父亲说的，母亲也说过，这把琴，弹这个曲子最好听了。
涉涧远远的盯着，每一次看到她，总是会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一种痛楚，自己要杀的那个人，就是她的父亲啊……从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来着，可还是无可挽救地爱上了她。
“怎样才能将痛苦的事情一边笑着一边忘记呢？”她问。
“把自己弄得疯掉。”他的声音淡淡的，然而，却稳妥地发生着。
“如果，娶不到你爱的人，可以考虑娶一个爱你的人，那样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有一个人会幸福。”
“是吗？”他的反问像风一样消失在一片夜色中，只是，为什么我觉得，这样做是一种欺骗呢？
其实，有些人，是心甘情愿被欺骗的不是吗？
在夜里，走过寒风凛冽，最后一盏灯的熄灭，我从记忆里慢慢穿越，在这寂寞的季节，一样寂寞的季节，还是寂寞的季节。
给我一个解释，我就可以接受这历史，义无反顾地拥抱这一整个城市。可是，谁来给我一个解释？
有人在夜间写字，有人在夜间悲伤，他们都不曾懂得太多的东西，一切都来得格外的悲伤。在白天的时候，那屋顶上有成群的鸟儿，它们在寻找新打的稻秸上遗留的谷子，那是一顿美食，饱满而丰盛。
玉树如风一样从伦类和虫子的住处经过，是一个可悲的与自己长得同样的人。区别在于，他要为了一顿饭而剁手为乞，可自己却从来过惯了锦衣玉食。
冬天的青城如风般寂寞。
“小姐，与宫主分别了十余年，您就从来不想念她吗？”玉树坐在台阶上盯着疏影和小洛安定下来的庭院。
“他不是我的父亲。”疏影的声音淡淡的，正如同这冬日的阳光。
“可是您从来都是他的女儿。”玉树的声音不紧不慢，却总是直达人的心灵最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