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到1点。
李睿熟睡，许楠却睁眼望着李睿。
李睿的表情仿佛跟什么在较劲，面目越来越是狰狞，突然他抓着胸口辗转起来。许楠看着他，泪盈于睫，终于，把他推醒，李睿一时还迷糊着，竟又是惊慌又是紧张地哑声说：“楠楠，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许楠崩溃地抱住李睿的波子，嚎啕大哭：“小睿，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李睿清醒过来，抹去额头的汗，眼神又是愤怒又是痛苦，他抱住头说：“那个畜生竟然还能做医生，我穿那件白大衣都觉得恶心，畜生，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他终于说出这个字的时候，眼神有瞬间的狂野，许楠被他这样的目光惊住，发起抖来：“小睿，不要，你不要这样，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值得你……”
李睿痛苦地说：“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谁都觉得不值得，谁都拿打老鼠伤玉瓶来解释对他的放纵，结果呢，就是一次一次再一次，让这么一个早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他冷笑地瞧着我们！不，楠楠，真的，只要他多一天在蓝天下这样自由地活着，这样自由地以医生和科学家自居，我就……喘不过气来！”
许楠的眼泪漫了满脸，她望住李睿，很久，很久，声音有些虚飘：“小睿，如果这个人不受到制裁，你就要这样地，折磨自己，对吗？”
李睿近乎崩溃地说：“我不是想要这样，楠楠，可是我真的无法说服自己，这种事情发生在眼皮底下，却无能为力，让他逍遥。”
许楠：“如果……如果他被绳之以法，你会……放过自己吗？”
李睿：“我知道那些事没有证据，没法告的，但是他非法行医，证据确凿，”他悲伤地说，“我其实可以举报他，我有所有的病历证据……可我还是没法这样对待凌院长，但是我又恨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任由他……我真想杀了他。”
许楠怔怔地望着他，柔声地，像哄孩子一样地说：“小睿，我们有证据，我们……告他！”
李睿惊讶地看着她：“已经历史那么久远……”
许楠凄然地道：“他是个真正的变态，他自己留下了所有……我本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真的看到那些东西，可是小睿，如果你这样折磨自己，我宁可你看到之后，再也不能和我一起。”
凌远和林念初正在熟睡，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来。
二人立刻睁眼，已经习惯了半夜医院电话，并不意外。
凌远按下林念初，顺手给她盖好被子道：“你先别起来，应该是找我。”接起来电话，没看号码就说：“曲护士长？”却惊诧地听到对方是李睿。
李睿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握住许楠的手，神色执着：“凌院长，我们现在去公安局报案，告刘茂然。我想，也许会麻烦到你，毕竟他是我们医院员工，更会影响医院名誉利益，但是，我真的无法容忍对这种不作为。我没想到，竟能有这样滑稽的事情，有人拿自己的犯罪证据，作为威胁别人的砝码，不，犯罪证据就是犯罪证据，从前没有证据，如今这个变态而自大狂的畜生，他自己拿出来了。”
凌远已经跳下床，一边胡乱抓着外衣一边急着说：“李睿，你听我说，看来刘茂然也去威胁许楠……”
李睿的神色及其执拗：“不知道是我病了，还是别人病了。这样的东西，谁该怕？谁是罪犯，谁是受害者？你难道就为了虚无的名誉和实在的利益，能够容忍他如此颠倒黑白，肆意妄为？！”
凌远已经套上了毛衣，四处找钥匙，急切地说：“小睿，你听我说，哪怕是名誉，真的不是虚无的，它会影响多少人的生活……”
李睿发动车子，蹙眉道：“够了！我不再想听什么老鼠和玉瓶的胡扯。退一步说，即使玉瓶碎了，我也不愿意让鼠疫横行。对不住，可能真的要影响到你……”
凌远抓着车钥匙：“你真的要想清楚，这个疯子他——”
李睿已经挂了电话。
凌远颓然靠在墙上，胃部剧烈痉挛起来，他却还想去追李睿，抓着门框跪倒在门口，林念初爬起来，强把他拉回床上，凌远痛苦地说：“他这是做什么，他知不知道砸碎的会是什么！”
林念初问：“到底，到底怎么了？”
凌远绝望地说：“如果只是代孕事件，如果只是属下非法行医，你们以为我真会为了医院名誉，降低对临床安全要求的底线？！可是妇产科医生猥亵女病人，这……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讲清道理，这毁的……”
林念初震惊地说：“你说什么！刘茂然？”
凌远：“他曾经对不止一个女孩子***，这些被他蹂躏的女孩子很多当时不到16岁……”
林念初强忍恶心，浑身发抖，忍无可忍地说：“小远！我们不要做这个院长了好不好？这些压力到底把你推到了什么地步？你，你居然要包庇一个强奸犯？！”
凌远崩溃地说：“即使我不是院长，我也会……妥协，那些女孩子中的一个，就是许楠，那变态疯子他留下的数千张猥琐照片中，就有很多许楠……他敢于拿此作为证据威胁我们，听着是很滑稽，但是，正因为他明白，这个炸药，确实可以玉石俱焚。”
李睿的车停下，他拉着许楠的手，与许楠一起走进了公安局。
凌远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林念初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
时钟的分针点点前进，窗外从漆黑，夜幕变浅，变为深蓝，终于，出现了第一道霞光。
林念初站起来，拉开窗帘，转过身，望着凌远：“我明白千万人都很软弱都很现实都不能承受这种东西，可小睿不是，这真好。就好像我们小时候都相信童话，相信了好久，童话里王子公主会在一起，正义永远能战胜邪恶，恶魔会被制服，好人们过幸福的生活。”
凌远扯动嘴角：“童话。”
林念初：“长大了，不去指望童话了，可是，完全否定它存在的可能，生活就真的只有辛苦了。又是为的什么呢？偶尔，它真的会存在的。”
凌远不语。
林念初从窗边走回来，轻轻握着他的手：“小远，其实你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凌远沉默。
林念初起身出去，端着一杯热牛奶回来，凌远听到门声，合眼：“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林念初站了一会儿，把牛奶放在门边写字台上，退出去，就在她出去的一瞬，凌远又撑起身，想叫她，脸上带了茫然不安和依赖，却是恰好没来得及叫出口。
公安局刑事科审讯室，几位刑讯员正在听录音。
是许楠在讲述——“12年前，我15岁时，我养母刚刚去世，我又回到了孤儿院。那个时候有个男孩子对我很好，他跟我同龄，半年前因为父母双亡到了孤儿院，我们俩都很孤单和害怕，都很想妈妈……我们喜欢挤在一个床上觉得安全，糊里糊涂地就做了那回事。我怀孕后，自己去医院，遇到了当时的妇产科医生刘茂然。他对我说我还小，得用点更先进的方法，否则很危险……直到他锁上门，把我按倒，然后一边做，一边扇我的嘴巴，说我是天生的贱人。他撕烂我的衣服，拍了照，拿我的照片威胁我，说如果我以后不听话，就把照片给音乐学院附中招生老师看，那样就没有老师会收我了。我想进附中，我想做张老师的学生，我已经没有妈妈了，如果再没有音乐，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就这样，大概有一年，他随时都可能找我，先打我，在身上隐秘的地方拧、咬，然后逼我承认自己是贱人是婊子，每次，都要念10遍……”
几位刑讯员对望，脸上出现不忍而愤恨的神色。
李睿开着车，许楠缩在一旁。
李睿握着许楠手：“没事了，楠楠，他会伏法，没事了，噩梦都过去了。”
许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