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机坪。
一个乘务人员推着方才的产妇，林念初跟着，率先从飞机上下来。
新生儿被用飞机上的毯子包裹得很严，林念初抱着，随时观察。
林念初将手机交给旁边一个机组人员：“麻烦您帮我拨一个电话。”
电话播通：——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之中。
此时凌远开着车，戴着耳机正在讲电话：“郁总，这件事情就是这样。这件事本身虽然跟杏林分部没有半点关系，但现在媒体正盯住了公立医院的资源和私营资本的合作，质疑这种形势对院本部服务质量的影响。 这件事报道出来，绝大部分人不懂现代医学尚有的局限，能看到的就是2死1疯的结局，媒体很容易把专家在外手术和不好的结局做因果联系，而把这种因果再放到杏林分部和院本部的关系上。现在杏林分部才开张，声誉至关重要，我现在虽然在主流媒体有一些关系，但是如果小玉丈夫闹的时间太长，非常麻烦。”
郁青：“嗯，我正在找人查——好了，他是Y城印刷总公司的一个副科长。”他笑了笑，“不如让人民警察好好教育教育他，好歹是个干部，可不能这么跟犯罪分子混在一起扰乱社会治安。”
凌远笑了：“哟，郁总，我也是国家干部。”
郁青哈哈大笑，“好，还有什么你不方便做的事情要我效劳？”
凌远：“一直跟他一起的城市杂志的编辑，之前就对合作医院的事情发过不少抨击文章，就是那个“穷人与狗不得入内”的作者。”
郁青：“嗯，这份杂志本来是都市时尚类的，主要是几个做服装、首饰和化妆品的大商家出钱支持，同时给这几个商家的产品写文章。真是，又不懂，就想吸引眼球博出位发这种社会性问题的文章。”
凌远：“我想郁总应该有朋友熟悉这几家？或者有没有他们租用的楼是郁总产业？”
郁青：“我看看……巧了，其中一家，许氏珠宝，正在跟我谈西郊的一块地皮。不过，他们老总，你应该比我有交情，就是昨天那位许总。”
凌远的脸，瞬间僵了起来，他深深吸气，对郁青致谢，挂上电话。他继续开着车，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一个号码，开口道：“许总，我是凌远——”
徐乐山激动的声音：“小远啊，你可是难的给我打个电话——”
此时的机场出关通道，出关的人群中，林念初抱着婴儿，时不时地照应旁边轮椅上的产妇，两位机组人员帮她拉着箱子。
出了涌道口，林念初四处环视在接机人群中寻找凌远，却惊讶地看到不耐地吆喝别人闪开让路的秦少白，她身边还跟了一个拉着暖箱推车的护士。
林念初扬手：“少白！”
她话音未落，面前已经围了6、7个记者。
4、5台带着大长镜头的摄像机照相机和采访机对准了她。
“林大夫，非常欢迎您回国，在非洲辛苦了。”
“您在飞机上又成功的迎接了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我们希望您在第一时间给我们谈谈做无国界医生的感想，与在医院里做医生有什么不同。”
林念初愣怔地望着周围，一时反应不过来，就在此时，听见秦少白一声大喝：“闪光灯别对着新生儿！”然后挤了进来，朝产妇走过去。
林念初紧张低声问：“这怎么回事？凌远呢？”
秦少白低声快速答：“你相公，咱们主公，回去救火了。现在尤其需要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引开敌兵不算，还得化敌为友。你先接受采访，我把产妇孩子接回医院。”
凌远走进手术大楼的门，金副院长已经迎出来，跟着他一起往里走，边走边说到：“家属还在手术室大门口。那个记者也在，还不断想采访咱们的大夫和过往病人，问对这件事看法。她录了不少东西，这个咱们挡不住啊……”
凌远：“我没让你挡她。卵巢癌的那个女孩子，妇产科收回病房了？”
金副院长：“嗯，妇产科有点情绪，几个值班大夫都推托。还是秦少白，虽说骂得最响，临去机场接早产孕妇之前，让她带的一个新住院医生给收了。”
凌远点头问：“老爷子怎么样？”
金副院长习惯性地捋头发，推眼镜，一脸为难：“咱们过去给他送水，让心内科小吕过去关心他身体状况给他量血压，他还挺客气。可他就是认定了廖主任是害得他们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这真心是想爬钉板上刀山，也要给老婆闺女外孙讨回公道。”
凌远：“廖老师呢？”
金副院长再叹气：“还在手术楼休息室里，一直就在原地坐着，我中间去过一次，她让我提醒收小玉的大夫，所有既往病历复印件和她做的一些研究，都在办公室抽屉里。这事儿出在老廖身上真是，哎！”
手术室大门外，小玉的丈夫还是跪着，但是高举的手放了下来，那些写了红字的白布散放在他的身侧。头上披的麻布已经摇摇欲坠。这时医院保卫科的人已经撤走，都市时尚的女记者不时地把一些打印出来的印着“私有资本抢公立医院专家”、“2死1疯，家破人亡，专家走穴之罪与罚”的a4纸向周围过往的患者发放。
小玉的父亲几乎是伏在了老伴的照片上，泪眼混珠，嘴里念叨着什么。
电梯门打开，凌远和金副院长一起朝他们走过去。
凌远边走边把自己的胸牌别上，他走到老人跟前，半蹲在他身边，向他伸手：“您好，我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凌远。”
老人抬头，却没有跟他握手。
小玉丈夫凑过来，要跟凌远握手时，凌远已经站起身。
小玉丈夫愣了一愣，随即对凌远道：“我们倾家荡产给小玉治病，治得疯得疯，死得死。”
凌远：“医疗的问题，无论得当，或者不当，你们可以选择直接找我或者更高级别的领导反应，可以走法律鉴定途径，但是作为一个国家公职人员——”
凌远示意金副院长，金副院长把几页带着照片得档案样的纸递给他，他又递给小玉丈夫。
凌远：“你把这些因为盗窃、嫖妓或者**、在菜市场收保护费的进出派出所的常客假称亲戚带来扰乱国家公立医院的秩序，影响其他患者正常诊疗，”他笑笑，“今天因为你确实遭遇不幸而没有把你一起带去派出所，但是我们会随时与派出所和你的工作单位联系。”
女记者冲过来，愤怒地：“凌院长，这是威胁受害者。”
凌远抬了下眼皮，并不理她，又蹲下来，把自己的胸牌摘下来，又从金副院长手里拿过一个信封，将胸牌与信封一起递给老人：“我的胸牌，行医执照复印件，任命院长的任命书复印件。”
老人愣怔地瞧着他。
凌远：“您想要个说法，我理解，但是这个说法也要经过严格严谨的调查，上级单位的审查，以各种证据来求证。”
老人喃喃地：“这个什么廖克难又是全国有名的专家，我们又什么都不懂。我不管，我就在这里等，等你们处分她，我不怕等到我跟老太婆一起去。不能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她还是风风光光地做主任。不对她做个处理，我绝对不离开这里。”
凌远想了想，“这样吧，您非得要在这里等呢，也可以，但什么样的调查，要想公允细致，不能一下出结果，我保证给您随时更新信息。”
他说罢，和金副院长一起往里走。
金副院长：“这真是麻烦。现在暂时把大部分媒体搞定——那个外面那位记者还不定要怎么着，老爷子这样钻牛角尖，时间长了肯定有媒体要来关注，再也支撑不住咣当一下儿过去了……”
凌远瞧他一眼。
金副院长一脸苦相：“就怕这个合作医院的事情赶这个风口浪尖的让人做文章啊。”
凌远电话响，他接起来：“周律师。”
周律师：“我大致看了资料，我觉得，对于双方而言，都最好和解。”
凌远：“怎么说？”
周律师：“从患者角度，这个官司不好打，因为廖医生应该并无任何操作失当违背当前医疗规则的地方，赢也赢不大，时间耗得长，他们的损失很大；从廖主任而言，虽然没有明确的失当，但是在合作医院那边的记录，非常不规范，是很可以被对方律师找漏洞的。”
凌远：“如果要打官司到底的话？”
周律师：“很可能是两败俱伤。这个案子，没有明显失当，患者得不到太多的补偿，又付出太多的感情和精力，一疯一死再到了打完官司变成什么可难说；廖主任，因为合作医院那边的病历和会诊记录的问题，我们国家在医疗官司上实行举证倒置，医方如果不能提供全套的检查，完整的记录，证明曾经做过所有要求的检查，那么，在官司中会是输的一方。”
凌远：“也就是，这个双方都觉得自己完全百分百是该赢的官司，最终，可能都是输的？”
手术室休息间内，廖克难闭目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凌远和金副院长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凌远叫到：“廖老师。”
廖克难睁开眼，坐直。
凌远：“廖老师，这种情况……您不适合与患者交流。”
廖克难望着凌远，然后，缓缓侧头，望着侧面落地的玻璃窗外，半晌，回过头来：“就象现在这样，躲在手术室里，不能出去，不能见到我的患者，连我的学生，也要偷偷摸摸地进来，向我请示，对么？”
凌远不答。
金副院长：“廖主任，您碰见他们，他们有的别有用心，有的亲人死了钻了牛角尖，最关键的是您给他们解释什么，他们也听不懂更听不进。”
凌远：“其实您这一段身体也不好，早该休假，不如，”
廖克难怔怔地坐了一会儿，抬头冲凌远道：“如果我不接受院里安排的休假，会是什么后果？强制停职？”
凌远垂下眼皮，沉默，金副院长不安地看看廖主任又看凌远，而后无奈地盯着墙上的挂表。
凌远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廖老师，您与患者家属对峙，在现阶段，无论对家属，对您，对医院都很不利。”
廖克难：“我没有想跟家属对峙，但是我——”她站起来，激动地，“凌院长，我是个医生，我只是做了治病救人的事情，我自问在这个过程中尽心尽力，遵守所有医学纲领，这个结果不好，我很难过，但是我不至于愧对我的病人，不至于不配穿这件白大衣。”
凌远靠在沙发背上，半晌沉默，终于，他抬起头：“廖老师，确实，您没有对不起这件白大衣。我不能强制停您一个医生的职。但是，您作为妇产科主任，是管理人员，本身就有维护科室荣誉协调人事预见可能的矛盾纠纷的职责。”
凌远站起来，在手术室休息厅缓缓踱步：“钱小玉这个病例，虽然现在听来在医疗处理上没有过错，但是您作为一个这样年资的教授，主任，早应该意识到很可能是这种结果，而作为科主任，就该考虑到这种结果，又可能引起的种种效应。尤其涉及合作医院，这件事，是该早向院方报备的。”
廖克难：“是，你一直在强调，如今的医生，心里装的只有治病救人，是绝对不够的。作为一个科室主任，就更不够，好——”廖克难抬起头望着凌远，“凌院长，我现在，引咎辞职。我这个妇产科科主任，不合格，我更不能继续拿这种不适时、不合格的理念，影响年轻学生。明天我递交书面辞职信，和……”她闭了闭眼，嘴角挂了丝苦笑，“关于这件事的检查。”
廖克难说罢，也不回头，往手术室门外走，金副院长赶紧跟上去，想拦着她：“廖主任，还是从后面走直接回科室。”
廖克难：“我已经辞去了科主任职务，但是凌院长还没有否定我做医生的资格，在任何具体的过错被确认之前，我还是这里的医生，有权利每天从前门进门诊、进手术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