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80来多岁、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身旁跟着一男一女两个穿着考究的40来岁的中年人，老太太拦着王东道：“小同志，你看，我们老徐，他是当年响应周总理号召，回来建设祖国的老知识分子。”
王东：“对对，我们听说了，特崇拜。听说您们当年在船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就成立了，您们听着广播在船上绣红旗。我们后辈，一想起这个画面，就特热血沸腾心向往之。”
老太太：“所以说，你要相信我们的素质，不会给医院找麻烦的。我就想进去陪陪老徐，我们俩这辈子，抗战、逃难、漂泊海外、回国，从没分开过。他现在走鬼门关，我就想在旁边陪着给他打气。”
老太太说着用手背抹眼泪儿。
王东：“阿姨，您看，这手术室有手术室的规定……”
老太太：“可是在国外，生孩子剖腹产，丈夫都可以陪产。”她转向旁边的中年男女，“我媳妇在美国生的两个孩子，都是剖腹产，都在手术室，我儿子都在旁边。”
王东：“这也不太一样，阿姨，剖腹产那是盆腔手术，不全麻，患者意识清醒，能一边儿说话聊天也有意义，徐老先生做的是腹腔镜胆囊手术，全麻，失去意识。”
老太太：“我在旁边，他能感觉得到。”
王东：“可咱们没有这个先例，这之前需要做怎样的消毒，怎样对家属进行教育和心理建设，我们都没有底……”
这时郁宁馨托着换药盘从一个病房出来，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放慢脚步。她走到护士台，低声问正贴检查的朱建华：“这干嘛？”
朱建华：“咳，老爷子已经推进手术室了，老太太突然觉得这可能是生离死别，非得去陪手术。”
郁宁馨：“这有什么可说的，告儿她不行，然后闪人呗。”
朱建华：“著名爱国科学家，各级领导都关怀着呢，闪人，回头人家说咱们服务态度太差怎么办？但真带进去，那那不是给特权人士搞特殊吗？”说着，他同情地瞧瞧远处愁眉苦脸的王东。
郁宁馨：“推进去多久了？”
朱建华：“有20分钟了。”
郁宁馨：“咳，现在估计已经麻了，韦大夫的手术，再过半小时就完了。”她说罢，乐了，看看王东道：“王东是好人，我帮帮他去。”
朱建华：“你？”
郁宁馨已经朝他们走过去，一脸笑容地冲王东道：“王大夫，你让我去请示领导，领导回话，咱们先带阿姨去熟悉一下换衣服、消毒、洗手、戴手套的方法，以及手术室规定，然后就带阿姨进去。”
王东惊讶地望着郁宁馨，还没说话，见郁宁馨挤眉弄眼地使眼色，只好含糊地答应一声。
老太太：“啊，王大夫，原来你已经帮我请示领导了！对对，这个打破常规的事情，得请示领导，不能乱来，可你怎么不告诉我，让我以为你特别死板。”
王东正不知如何做答，郁宁馨已经搀着老太太的臂弯，仿佛最乖顺的小孙女般甜甜地道：“阿姨，王大夫也不知道领导能不能批准，万一不批准，让您白抱希望，再失望，多难受呀？”
老太太：“哎呀，这小王大夫想得真周到啊！那姑娘你快带我，那个什么，熟悉规矩？老徐他在里面等我呢。”
郁宁馨：“好，那您跟我来。”她扶着老太太往外科小教室走，经过王东时，拿起夹子敲了他肩膀一下，塞到他怀里，嘴角微微翘起地道：“昨天的手术纪录，领导说，这个中午前完成，要检查的哈。”说罢，她狡黠地一笑，挽着徐老太太的胳膊朝外科小教室走进去。
待她再带着老太太走出来，已经25分钟过去，郁宁馨：“因为这些无菌的规矩很重要，咱们进去不能把手术室污染了，影响手术病人，所以，进行得慢了些——哟，都20分钟了，现在去病房您把外衣脱了，咱们就进去。”
徐老太太：“应该的应该的。”
郁宁馨挽着老太太慢腾腾地朝普外科楼道走，这会儿，老太太的儿子媳妇就迎出来：“妈，爸已经出来了，一切顺利！”
老太太：“啊？出来了？”几步抢到床边。
老爷子已经麻醉清醒，半张着嘴。
老太太：“老徐！”
老爷子：“啊，有点头晕。”
中年男子解释道：“刚才韦主任说了，会有点头晕，麻醉后正常反应。”
中年女子：“妈，我跟您说了吧，这手术，搁现在就是小手术，人家韦主任从开始进镜到完成，一共就10分钟不到！说是出血不超过3毫升！”
老太太半信半疑，但看着老爷子已经面容平静地睡着，纳闷地叨叨：“我以为，得陪他走个鬼门关呢。这，哎哟，敢情这么快，我还学了半天，那个穿手术服……”
郁宁馨冲中年男微微一笑，做了个鬼脸，溜了出去。一路走到护士台，得意地朝王东过去：“帮你搞定了，你也不用特别谢我了，我帮你干了你干不了的活儿，你就帮我把我的活儿打发了，我刚才给你那份手术纪录……”
郁宁馨正说着，李睿在一旁抬起头。
郁宁馨半张着嘴僵住。李睿皱眉瞧着她。
郁宁馨眨巴了两下眼睛，并没回头，却打量着王东的神色，话锋一转，接上刚才的话：“……那份手术纪录，还给我吧，我得赶紧写出来，领导还要检查。”
王东噗嗤笑出来，把手边的一份手术纪录递给她：“我刚才理解错了，所以帮你写了。”
郁宁馨一把抓过来，往一旁走，边走边说：“我看我还是去多找几份过关纪录好好参考。”
王东冲着她离开的门口乐，李睿走过来。
王东：“其实接触多了，觉得小郁也挺可爱的，也特聪明。今天这事儿虽然做得看着离谱，但是还真管用了。而且领导，她最近可真努力。你让我随时纠正她无菌习惯基本操作，最近一个月，我基本没挑出什么毛病！”
李睿没答，径直走去。
普外综合办公区，屋里贴墙是铁皮的旧资料柜。
郁宁馨正欠脚尖伸手想打开头顶一格的放旧病历的格子。
一只手从她脑后伸过来把那格打开。
李睿问：“你要拿哪本？”
郁宁馨回头，猛然发觉此时自己的脸和他的脸相距不过几寸，自己的额头可以碰到他的鼻子。她突然紧张而微微脸红，一时答不上。
这时候李睿却已经抽出来了几本，回身放在会议圆桌上。李睿一边把那几本病历打开，一边说到：“要说病历、手术纪录的书写，大外科大部分的大夫都有欠缺，不合格的多。”
郁宁馨凑过来：“所以领导找几本自己写的给我参考。”
李睿：“我写的病历和手术纪录还真不够做标准参考。这是杨大夫的，这方面，杨大夫做得特别好，是全科大夫中最标准的。”
郁宁馨不以为然地撇嘴，斜眼去瞟他：““这方面”她一字字强调，“特别好，那么，哪方面不好？”
李睿张口结舌，半天才道：“没有哪哪都好的，大家都是这里强点，那里弱点。”
郁宁馨：“你又开始讲真理了。那，杨大夫哪方面不好？”
李睿有点恼地：“他歪门邪道的鬼主意自然没你多没你灵活。”
郁宁馨眼珠骨碌碌地转，乐呵呵地看着他：“领导这是夸我？也就是虽然“歪门邪道”，但是也可以说，我比较灵活。哎，领导，我今天还想呢，其实患者家属特别担心患者手术这个要求也不是无理取闹。不过领家属进去，也麻烦了点，我看——“
李睿：“你又什么主意？”
郁宁馨：“我看至少杏林分部那边，手术室也可以整成全透明的，跟马兰拉面、鼎泰丰馄饨的厨房似的，外面的人都能瞧见里面大厨在干什么，也看得见那些馄饨面团包子，关键是大厨们怎么折腾那些面团。”
李睿先是已经掩不住笑，随即板脸喝止：“又开始胡说八道。”皱眉不再理她，把一本病历翻开，抽出杨建新从前写的手术纪录，“你好好参考杨大夫写的病历和手术纪录，非常规范……”
郁宁馨一脸的不情愿：“我也不用学习他那么规范的了，我看参考参考你的足够。”
李睿有点急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杨大夫是你直接上司，他也是我们科合格的外科医生和代教老师，你是他学生，你怎么就非得——”
郁宁馨：“我最近可是安分守己，该我干的，他让我干嘛我都干了，他不想让我干的我也没跟他作对。”
李睿：“你对他缺乏应有的尊重。”
郁宁馨：“什么叫应有的？好吧，应有的，但是我做不到，我不好行不行？我不喜欢的人就是尊重不起来。又不光是他！”
李睿：“请问你能喜欢谁啊？”
郁宁馨：“你啊！”
李睿石化，无语半分钟，转身走出了办公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