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迎雪！”万俟枫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的语气十分肯定，似乎对我的身份已经毫无疑问了。
我深深吸气，转过身去，往四周瞧了瞧，笑道：“国师在叫谁？”
万俟枫悠步而来，炯然有神的目光下，仿佛我已无所遁形。他已然到了我的面前，嘴边含笑，亦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他究竟知道多少？！
万俟枫望着我，说道：“蓝姑娘还需要在我的面前隐瞒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转身要走，与万俟枫的对视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万俟枫却拉住了我，道：“蓝姑娘似乎小瞧了我！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如何当得了一国之师？！”
他的言词恳恳，他一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否则怎么会大胆地说出这些话来？！
我抬眸看他，沉声说道：“你想怎么样？”
万俟枫诡谲地笑了笑，道：“一会儿当着文武百官和外邦贵宾的面，如果我将蓝姑娘的身世说出来，你认为会有什么效果？”
我一惊，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了万俟小枝吗？”
万俟枫哈哈一笑，道：“我万俟枫做事，从来不在乎什么目的。即使有目的，也绝非是我自己的目的！”
他是什么意思？我不甚明白。
万俟枫又道：“我不过先提醒你一下，免得一会儿把你吓到了。”说罢，他已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感觉手心一阵一阵的凉气……
我伫立在荷塘旁，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到殷祁的声音。
殷祁见我傻傻地站着，疾步过来，道：“等急了吧，我们快走吧。”
我蓦地拉住了他，蹙眉说道：“十七，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相信我的，是不是？”
殷祁笑道：“你又说什么傻话呢？”
“你先回答我！”我握紧了他的手。
“是！是！我怎么会不相信霜儿呢？！”他莞尔，牵着我的手，大步地朝晚宴处走去。
浩大的皇宴，一张张圆桌摆放在露天的广场上。此时，所有的官员都已到场，见到殷祁的出现，他们纷纷俯首问安。
我站在殷祁的身旁，看着那些攒动的人头，黑压压的一片。在一声声的山呼中，我已站在了万人中央。殷祁让我坐在了他的身旁，而万俟小枝也落了座。
我四周瞧了瞧，却与楼冶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交汇。不同方才，他此番的眼神有些灼热，亦追随着我的目光。我怔了怔，别开脸，又见万俟枫诡异地朝我笑，又朝我举了举酒杯，一口饮尽。
这样的晚宴，我却是如坐针毡！
我移开了目光，望向远处的戏台……
管弦丝竹，莺歌燕舞，将人们的视线吸引了去。我暂时抛却了顾虑，专心地欣赏着歌舞，红衣逶迤，翩然的舞姿让人咋舌。
献舞之人，亦是娉婷袅娜，似有风情千万种！她手舞香扇，每每在一个转身时，香扇遮面，让人无限遐想。
曼妙的舞蹈，悦人的音律，仿佛已经让所有的人沉迷……
高潮之时，当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之时，万俟枫却擎着酒杯而来。他的靠近，让我本能地警觉起来。
“臣敬太子殿下！”万俟枫眼角偷瞄我，却已躬身俯首。
管弦之声，早已将万俟枫的声音淹没了。我不解，他会选择这个时候说出来吗？他行事真的让人费解。
殷祁饮尽了杯中物，旁边的宫女正要为他添酒。我却起身，接过了酒壶，亲自为殷祁斟上酒。
万俟枫并没有退去，反而更加靠近殷祁。
“太子宫真是繁花似锦，太子好福气。”万俟枫意味深长地说道。
殷祁望他，道：“你要说什么，别拐弯抹角的！”
万俟枫目光一瞟，轻轻地看了我一眼，转向殷祁，又道：“我昨日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人。醒来后，我为自己的梦境测了测，却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情！太子可知，我梦见了谁？”
殷祁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万俟枫笑了笑，道：“我梦见的这个人，太子也认得！她就是……蓝姑娘！”他的目光掠来。
我心上一惊，屏息地望着他。
“你说谁？”殷祁神色紧张地问。
万俟枫道：“太子忘了那个人吗？她叫蓝迎雪，曾经与太子感情甚深的一个丫环！”
“迎雪？！”殷祁紧紧地握着酒杯。
“太子可还记得？”
“她怎么了？”殷祁的眼眸一黯，沉声问道。
“蓝姑娘说，她一直都在太子身边，只是太子没有将她认出来而已……”
殷祁怔住了，忙问道：“她在哪里？”
万俟枫朝我一笑，并不急于说出来。
我抿嘴，侧眸望着殷祁的反应。我绝没有想到，真相难道要以这样的方式，从万俟枫的口中说出来吗？
“近在眼前！”
殷祁环视着在场所有的女子，却依旧没有发现。皇宴之上，大抵有过半的女子，让他如何寻得？
万俟枫伸出手指，径直地朝我指来，“她就在……”他的手指已深深地吸引了殷祁。
我的心，狂跳不已。
然而，当我正要开口说出来时，万俟枫的手指却已然越过我，指向了戏台之上……
“她就在台上！”
我错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方才那个献舞的女子水袖轻扬，香扇轻移，渐渐地露出了眉睫、双眸、脸颊……
我惊愕，那张面孔，一模一样！
她，是蓝迎雪？！
为什么会是她？
不，她不是蓝迎雪！
如果她是，那我又是谁呢？！
我皱紧眉头，望向万俟枫，他究竟在干什么？！
然而，殷祁蓦然站起身来，端着酒杯的手越握越紧，泛白的关节，足见他内心是如何的澎湃。他望着台上之人，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呢喃出声：“迎雪？！真的是她？！”
蓝迎雪一舞毕，翩跹如蝶般上前来，带着所有人的目光，俨然是今晚的焦点。她径直地走到殷祁面前，笑容嫣然，朱唇轻启：“小十七，我回来了！”
‘咣当~’
我手中的酒壶落了地，溅起了满地的水酒，染湿了我的裙摆。这不可能！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在欺骗殷祁！
我忙走过去，正欲开口，却被万俟枫拉住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我怒目地瞪着他。
万俟枫笑道：“你想怎样？去告诉他实情吗？”
我甩开了他的手，道：“是！我要告诉他，告诉他一切！”
万俟枫不屑地笑了笑，道：“你觉得这有用吗？你跟她站在一起，你觉得太子会相信哪一个？”
“不用你管！他说了，他会相信我！”
万俟枫轻松地一笑，道：“你这么自信？！那好！你去试一试吧。”
我坚信，殷祁会相信我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对我亦像过去那样让人窝心，难道，在他的心里，还不能将我认出来吗？
我正要说明，却见蓝迎雪掏出了一枚玉坠，霎时恍了我的眼——
那是……
我脑中轰然一声。我却步了，因为下一秒……
殷祁已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们之间，再无缝隙让我把事情挑明！
也许，殷祁已经相信她了！
他当着百官的面，早已认定了她……如今，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再难容得下另一个人。
我转身离去……
所有的人都不会注意到我，可是殷祁呢，他可知道，他的身边已经少了一个人的存在！也许，今晚的他，再也不会知道！
我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方，只要还有路，我就一直往前走，到尽头为止……
心头涌动的热流，夺眶而出……我仰了仰头，望了眼朦胧的月色，将满腹的话语吞噬！
“迎雪！”一声叫唤，打破了我孤独的夜行。
“十七！？”我满心欢喜地转过身去……然而，等待我的只有失望！
抹了抹泪，我才看清了黑暗中走来的人，笑着说道：“原来是王子！”
“迎雪！”楼冶再一次这样叫我。
我笑了笑，道：“王子认错人了！”
“对不起！”楼冶忽然这样说道，望定我，又道：“刚才不经意间听到你和万俟国师的谈话。”
我无话可说，低首漫步。
“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楼冶随着我一起走，语气中充满了激动，还有一丝困惑，道：“只是，你让人觉得十分离奇！”
“是么？”我抬眸轻笑，道：“那你还觉得我是蓝迎雪？刚才的那个人你也见到了，她才是蓝迎雪！”
“我更相信你！”他如是说。
我呵呵笑道：“这又是为什么？如果你不是听到万俟枫的话，还会这样坚定吗？”
楼冶轻笑道：“会的！即使短时间内认不出你，但终有一日会认出的。”
我勉强地笑了笑，他所说的‘终有一日’，可那一日或许遥遥无期呢！
楼冶道：“没想到，一别九年，你现在已经是他的夫人了。”
提到殷祁，我亦是心中一击，沉闷地走着。
楼冶笑道：“九年前你是蓝迎雪，九年后你是冷夫人，究竟哪一个才是你呢？你就好像一个谜一样。”
我亦笑了笑，道：“我不是蓝迎雪，也不是冷夫人！”
楼冶疑惑，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莞尔，道：“称呼很重要么？如果你喜欢，随便你取什么名字，我都会接受的。”
“哦？！”楼冶戏谑地看着我，道：“那……若我叫你‘楼夫人’呢？”
我噗嗤一笑，道：“你还想占我便宜？！”
楼冶凝视着我，笑道：“你笑了就好！你的神情还像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你呀是越看越像！”我边走边说道：“我现在的名字叫‘冷霜儿’！”
“冷若冰霜？”楼冶疑问道，忽而又道：“比‘迎雪’还要厉害呢！”
我一时没听明白，待明白之时，不免又笑了。
我跟楼冶一直将宫道走完，沉沉的宫门开启，侍卫迎着我们出去。我左右瞧了瞧，却不见进宫时所坐的那辆马车。
“太子宫的马车呢？”我问一位侍卫。
“太子与一位姑娘已经坐马车走了！”
太子和一位姑娘？！
楼冶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不久。”
我顿时心上一凉，他真的把我给忘了，甚至将我一个人丢在皇宫里？！
“我送你吧。”楼冶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与他上了他的马车。
车轱辘转动着，我的心仿佛也被它碾过……
楼冶见我闷闷不乐，不时地与我说话，仿佛要把他这九年来的点点滴滴都告诉我。
我一直应着，偶尔简单地回答他，而他却不厌其烦地滔滔不绝。
到了太子宫，门口的小厮过来迎我。
我与楼冶下了马车。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望了眼太子宫，殷祁应该还没有回来吧。
“霜儿！”楼冶忽然叫住了我，等我回头看去，他又笑道：“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我含笑着点点头，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名词！
“对了，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问道，故人重逢，一路回太子宫，我竟然还不知道他现在的住址。
“我在祥和客栈！”
“客栈？”我疑惑，我以为他会住在驿馆或是别的什么地方。
他见我的疑惑，道：“住客栈比较自在！”说罢，又道：“改天可以去找我……”
我没有答应，想了想，冲他笑了笑，转身要走……
此时，迎面驶来一辆马车，即使在夜色中，我同样一眼就看出来了，那辆马车正是殷祁今日所坐的。
车帘打开了，小厮上前去搭手。须臾，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殷祁，而另一个就是——蓝迎雪！
迎面相对，殷祁见到了我，顿时想起了什么。也许，到了现在，他才把我记起。他才知道自己遗忘了一个人！
“十七！”蓝迎雪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愣了愣，眼前的他，早已在我的心底碎了，就像一个陶瓷娃娃，再也无法恢复原样了，徒留了满地的碎片……
我望向楼冶，他还站在我旁边，四个人的相遇，却是那样的可笑！
我朝楼冶笑了笑，道：“我走了，谢谢你！”然后，我不管殷祁此刻充满怒火的眼眸，潇洒地走进了太子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