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叩见太子殿下！”
用不了多少时辰，我的房间内已经跪满了大夫。我半躺在床上，隔着几层纱帐，因而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只是一个个模糊的身影。
殷祁俯视着他们，严词嘱咐了他们，然后让他们一个个依次给我诊脉，并将诊断后的结果写在纸上。
我原本还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然而此刻，我却觉得像是在受到极大的侮辱，不管实情如何，他怎么能怀疑我呢？
大夫一个接着一个交了答案，又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我的房间……
人声渐渐平息了，周围越来越安静，直到最后一个大夫离去……
房中，再度只剩下我和殷祁两个人。他的手里握着厚厚的一叠白纸，上头写的东西究竟能证明什么？我不禁苦笑！
殷祁向我走来，一层层的纱帐被慢慢撩开，他的面容逐渐清晰，深沉的目光让人觉得格外隐秘。我不知道，那些纸上的答案是什么？
他狠狠地望着我，锋利的双眸就像是两把利刃……
我亦狠狠地望着他，毫不示弱地表明我问心无愧……
久久地，他将一叠白纸扔到了我的面前，冷言道：“你自己看！”
白纸凌乱了满床，散落在地上……白纸黑字，它想说什么呢？控诉我红杏出墙的证据？可笑，难道我还需要这些来证明自己么？
我捡起了几张纸，上面所写的与适才太医所言大致相同！
殷祁恼怒不已，换作任何一个人，大概都会暴跳如雷了吧。不过，他的品行还算好的，至少没有对我动粗了。
我苦笑，道：“众口铄金，看来，已经是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了？”
他愤恨，额上的青筋直冒，“一个人或许是误诊，难道所有的人都会犯同一个错误吗？”
我轻笑，望着他，说：“孩子是谁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相信我，反而相信那些大夫？！是啊，从你的眼神里，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对他们深信不疑，而我也无法给自己辩白。那么，你就直说吧，你预备把我怎么办？”
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显然没有想过，或许此刻，他的心里乱极了。他想怎么处置我呢？杀人灭口？堕胎休妻？
“喂！你想好了没有？”我佩服自己竟然还这么冷静，也许，要将我所剩的感情一并抹去了，我才会彻底放弃。
他瞪着我，半晌，他不支一言。
许久，他深邃的眸子望着我，沉声地说：“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可以原谅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嗤笑，他还真是大度，连这个都能容忍。也就是说，只要我服下一贴堕胎药，他就能让我继续在太子宫里当夫人？！
“可是……”我迎眸望着他，坚定地说：“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不会原谅你！”
我的话，触动了他最后的底线。他隐忍的怒火像是火山爆发一般剧烈。他一拳挥在床板上，整张床都咯吱吱地响个不停，好似要散架了一样。
“你究竟想我把你怎么样？”他近乎咆哮地粗吼。
我默默不语，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我是何其无辜，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此时，一个小丫环站在门外唤道：“殿下！”
殷祁头也不回，斥骂道：“滚！”
那个小丫环被他吓了一跳，扑通跪倒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怯懦地低声说道：“是……是太医请殿下移驾……”
殷祁瞥了我一眼，终究还是没有结论，拂袖一甩，径直地出了房门。临出门前，我听到了他在房外与青雅的对话，说是让青雅看住我，不准我踏出房门半步。
看来，在他想好如何处置我之前，我是要被他软禁了！
“小姐，这是怎么了？”等殷祁走后，青雅连忙走到我的床边。任何人，一看此番场景，已然能知道是出了大事。
我问道：“青雅，刚才那些大夫都走了吗？”
“刚走！”
我想了想，说道：“你快去把‘滋生堂’的那名大夫叫到这里来！”
“现在？”青雅不解地问。
我颔首，道：“我要见他！”
青雅点了点头，又叫丫丫进来服侍我，她则去拦截那名大夫。
刚才虽然隔着纱帐，但我仍然认出了那名大夫。然而，令我诧异的是，一大摞的白纸上，他的诊断结果亦是一模一样。那么，他片刻之前还说我的脉象凶险，为何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他却说我平安无事了呢？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青雅的动作比较快，大概就一盏茶的时间，那名大夫又被请了回来。我屏退了左右，关上了房门，目视着跪在不远处的大夫。
“你还认得我吗？”我问道，同时，我一层层地撩开纱帐，一步步走向他。
他亦缓缓地抬起头来，忽见我的面容，震惊之余，慌忙地又垂下头，“草民叩见夫人！”
我伸手一拂，道：“起来说话吧！”
“谢夫人！”
我端坐着，问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再请回来，你可知道原因了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躬身说道：“草民……知道！”
我笑了笑，道：“那你就说说看吧。”
他思忖了片刻，才道：“草民的确在殿下面前隐瞒了实情，草民知罪！”他猛地又跪倒在地上。
我问道：“这么说，你第一次的诊断才是真实的？那么，你为何要撒谎？”而且，还是所有的人都撒谎，好像是预谋的一样，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他俯首回道：“草民也是不得已的！夫人千金之躯，而我不过是一个市井郎中，实在不敢对夫人的玉体枉下断言呐……”
我再问道：“什么叫‘枉下断言’？你为何不据实说明？为何要撒谎，说我的胎儿不足月？”
“这……”他抬了抬头，只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说：“草民没有撒谎，草民所出的诊断句句属实，只是隐瞒了夫人胎儿不保而已。”
“不可能！”我严词说道，他居然说他的诊断无误？那我所怀的难道是鬼胎不成么？
我瞧向他，见他跪在地上，一副老实的模样，真看不出任何撒谎的迹象。
我暂时收起了疑惑，又问道：“你说我的胎儿活不过三个月？是不是你学术不精的误诊？”
“草民虽然谈不上有如何精湛的医术，但草民相信，任何一个大夫都会对夫人的脉象产生怀疑，夫人脉虚，这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那么，照你的意思就是——太医若是给我看过脉，也会得出相同的结论？”我不禁疑惑了，他既然这么肯定，那么刚才的太医一定也是知道我身体的状况。
“是，应该如此。”
我冥思想着，这件事仿佛透着玄机，一个个的迷雾缭绕在我的面前，难以解开。
想了一会儿，终不得其解，只能作罢。我朝他说道：“好了，你可以走了。但是今日之事，你不可告诉第二个人知道！”
“草民一定守口如瓶！”
这场带着疑团的风波持续了几日，殷祁自上次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了。我让青雅出去探听，只知道这几日殷祁很少出现在太子宫里，估计是有什么琐事缠身，因而暂时没有时间来管我这一桩事。
这日，我多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却见到殷祁一个人在我的房里。他一个人闷闷地坐着，因为我和他之间隔着比较远的距离，所以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有一种灰蒙蒙的气氛围绕在周围。
我起身下床，慢慢地走过去。与他越来越相近，我亦感觉到了一种不能言语的压抑，这种压抑是来自于他的。
他紧锁的眉头，还有那复杂难辨的眼神，凝视着我。不同于上一次，他此刻的眼神是灰暗的，脸上是一副倦容，黑黑的眼眶，眼睛里还有血丝，像是操劳了很久，失眠了很久。
这几日，我身体越来越差了，不能久站，亦不能久坐，因而终日缠绵床榻。殷祁忽然到了我的房内，我也没有施粉黛，一脸素白地望着他。
“你想好了吗？”我轻轻地问道，最近不知为何，力气越来弱，连说一句都好像费尽了全身的精力。
这么多天了，如果说是冷静期，那么早就已经过去了。这段时间内的反复思量，我好奇他的结论是什么？因而，无论他现在有什么决定，我都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冲动之下的举措了，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殷祁凝视着我，漆黑的双瞳有些迟缓，脸上不着痕迹。他就这样看了我一会儿，蓦地，他站了起来，道：“回床上去吧，一会儿太医会过来会诊！”
“会诊？”我疑惑，还要诊什么呢？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忽然身子一轻，天地仿佛一下子旋转过来了。我心里一惊，连忙搂住殷祁，而他已然将我抱了起来，轻放回了床上。
他是沉闷的，就好像夏日里的空气，闷得让人窒息！
我静静地躺着，映入眼中的是他长长的眉睫。我望着他幽深的眸子，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是，他好像把他的窗户关上了，我无论怎么样，都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端倪。
“殿下！”门外有人回禀道：“太医们已经等候殿下传召。”
殷祁看了我一眼，朝外说道：“让他们进来。”
稍时，一大帮人涌进了我的房间……
我疑惑地望了眼殷祁，但他却伸手一挥，那些太医顺从地进来了，带头的那个迅速将诊治工具掏出来。
我一惊，问：“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太医说道：“臣等奉命给夫人会诊。”
我又望了望殷祁，他站在一旁，显然这些太医是得到了他的默许。
我像实验室里的白老鼠一样，被他们这些太医乱番试验，他们居然还用银针扎我的手臂。我知道自己是就算是反对，也一定是反对无效的，索性乖乖地躺着，让他们诊个尽兴。
过了好一会儿，那些太医终于完工，一个个地向殷祁禀报结果。我懒得理他们，拉高了锦被，打了个哈欠，瞌睡虫就又找我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贪睡！
殷祁他们放低了声音，我朦朦胧胧中只有听见一些模糊不清的谈话。过了许久，一声轻咳将我从半睡半醒中拉回到了现实……
殷祁站在我的床边，高大的身影投射下来，顿时，房中好似黑了好多。我亦是坐起了身子，望着他看。他是在做最后的确认么？
我苦笑，道：“结果如何？与上次一样吗？”
殷祁望着，但却没有上次那样愤怒，也许是经过了这么多时间，已经将他的愤怒慢慢磨光了。
他没有回答我，过了好久，久到我躺着的脖子都开始泛酸了，他才沉声地朝身边一个人说道：“去备药！”
我这才发现房中不止我跟他两个人，还有青雅和丫丫都在几步之外随侍着。
“你……”我忽然心跳加剧，他说的那三个字，让我浑身不由地紧张了。瞧他的神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是要人去准备堕胎药！
“你不能这么做！你没有这个权力！”我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殷祁走近一步，膝盖已经抵到了床沿，他低声地说：“他……必须死！”
“呵！”我冷笑，道：“他如果死了，我会恨你，你还会这样做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坚定地告诉了答案：“会！”
“好，”我笑了，心里却是无比的凄冷，“那我只有一个请求，我可以喝下药，但我要你休了我！”
他的眼角一抽。
我望着他，说：“这是我的条件，也是唯一的要求。”
沉默，僵持……
终于，他紧闭的薄唇吐出了一个字：“好！”
他竟然答应了，从他让人去备药的那一刹那，或许，他已经想了这样的结果。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答应的如此爽快。
是啊，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也许，他还能和蓝迎雪相亲相爱呢！那么，我又何必苦苦纠缠呢？
不及细想，方才出去的人已经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进来了。药碗刚进门，我就闻到了那种令人恶心的气味，越来越浓，充溢了整个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