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308100000028

第28章 镇区

每天锄草或者读书写作过后,时间还没到正午,我通常会到湖里再洗次澡,和滨鹬[598]在浅湾里共游[599],洗去身上因劳动而染上的灰尘,或者抚平因学习而造成的皱纹,这样下午才能感到绝对的自由。我每天或者隔天步行到镇区,去听听有什么八卦新闻,它们或口耳相传,或见诸报端,在那里无休无止地流通着;这些新闻很像树叶的萧瑟和青蛙的鸣叫,如果像顺势疗法[600]的药物那样,只来一丁半点的话,确实有振奋精神的功效。我走进森林,是为了拜访飞鸟和松鼠,而我走到镇区,则是为了探望那里的男女老幼;我听见的不再是松风的呼啸,而是车马的辘辘。从我的木屋朝某个方向走,不久便能走到一片河畔的草地,那是麝鼠[601]聚居之地;而在河对岸,在郁郁葱葱的榆树和梧桐树之下,便是喧嚣热闹的镇区;镇上的居民让我感到很好奇,他们特别像草原犬鼠[602],要么坐在各自的洞口,要么跑到邻居家去闲聊。所以我常常去观察他们的习性。镇区在我看来就像个庞大的新闻机构;而为了维持该机构的运转,人们也出售坚果、葡萄干、食盐、牛肉和其他日杂百货,就像国家大街的雷丁公司[603]原来那样。有些人对前面那种商品——也就是新闻——的胃口很大,而且消化能力特别强,所以他们可以整天纹丝不动地在公共场所里坐着,让新闻像爱琴海季风[604]般从他们身边吹过,或者毋宁说他们把新闻当成乙醚[605]了,它产生了麻醉作用——否则许多新闻是会让人感到痛苦的——却又不影响意识的清醒。每当走过镇区,我总是能看见这些活宝一字排开,或者坐在台阶上晒太阳,身体前倾,探头探脑地朝街巷两边看,脸上时不时露出猥琐的表情,又或者背倚谷仓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像古希腊建筑的女神式立柱,仿佛谷仓全靠他们支撑。这些人通常到户外打听风里的消息。他们是最粗糙的磨坊,先把各种八卦新闻粗略地消化或者碾碎,再将其倾倒进屋内更为精细的料斗。我发现镇区最重要的地方是杂货店、政府大楼、邮政局和银行;当然,就像机器少不了某些必要的零件,镇上也有铜钟、大炮和救火的设备,这些都处在交通方便的地方;民宅的布局则以安置尽可能多的人为宗旨,在大街小巷两边拥挤地排开,所有从此经过的旅客都必须承受这种过人墙的刑罚[606],无论男女老幼都可能猛打他一下。有些人住在街巷的最前头,那里视野最为开阔,也最为引人注目,还能最先动手去揍过路的客人,所以他们为占有那些地方而付出的钱当然是最多的;少数居民零星地住在近郊,那边街巷两边的房子不再那么密集,旅客可以逾墙而过,或者拐弯走上牲畜踩出来的小径,从而逃开刑罚,所以那些居民只需要支付很少的地皮税或者窗户税[607]。街头巷尾挂满了诱惑旅客的招牌;有些贩卖美食,比如说酒馆或者饭店;有些兜售新奇,比如说干货店和珠宝店;有些则提供有关头发、双足和服装方面的商品,比如说理发店、鞋匠铺或者裁缝店。还有比这些招牌更可怕的,那就是每家店铺门口都有人守着,热情万分地招呼你进去看看。绝大多数时候我可以安然无恙地避开这些危险,要么是勇敢地、毫不犹豫地直奔目标而去,这也是那些接受过人墙刑罚的人最应该采用的办法,要么是不停地想着某些高尚的事情,就像俄耳甫斯[608]那样,“弹起了七弦琴,用洪亮的歌声赞颂诸神,盖过了塞壬[609]的声音,从而逃过了一劫。”[610]有时候我会突然闪开,没有人知道我到哪里去了,因为我并不讲究什么体面,看到篱笆上有洞,我是不会犹豫的。我甚至习惯了闯入某些人家里,享受盛情的招待,了解最近有哪些重要的新闻,哪些风波刚刚平息,未来是炮火连天还是和平共处,这世界到底还能撑多久,然后就溜之乎也,沿着后门几条偏僻的小路,再次遁逃到森林里。

有时我在镇区待到很晚,独自走进夜色是非常愉快的,尤其在那些风雨交加的漆黑夜晚,我从镇上灯火通明的某个客厅或者从讲习所启航,肩膀上扛着一袋黑麦或者粗磨玉米粉,向着我在森林里的快乐港湾驶去;我把外面的一切都拴牢,带着许多欢乐的心情退到舱盖之下,只留下我的躯壳在掌舵,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我甚至把舵也拴牢了。航行期间,我在船舱的火堆旁边得到了许多美好的想法。虽然我遭遇过不少严厉的风暴,但任何天气都不会使我感到沮丧或者郁闷。哪怕在寻常的夜晚,森林里也比大多数人想象的更加黑暗。我经常不得不抬头察看树与树之间的天空,才能找到我的路;而在没有马车道的地方,我只好用脚去感知我原本踩出来的小径,或者用手去摸索那些我熟知其位置的树木,比如说在密林里,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暗夜中,从两株相隔不超过十八英寸的松树间摸出一条通道来。有时候,我就在这样黑暗而泥泞的夜晚中走回家,用双脚感受着眼睛看不见的道路,沿途神游天外,直到必须抬手开门才回过神来,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我想即使被其主人抛弃,我的肉体也是能走回家的,就像手无需任何帮助便能找到嘴那样。有好几次,来找我的客人待到夜里才走,要是天很黑的话,我只好送他到屋后的马车道,然后告诉他应该朝哪个方向走,而且要用脚而不是用眼睛去找路。有天夜里特别黑,我就这样给两个来瓦尔登湖钓鱼的年轻人指路。他们住在森林那边大概一英里以外的地方,非常熟悉那条线路。一两天后,其中有个人告诉我,那晚他们都快到家了,却在附近兜了很久的圈,直到天差不多亮才回去;由于他们走之前下过几场大雨,树叶沾满了水,他们回家时已经浑身湿透。我听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有人甚至在镇区的街道上也迷了路。那些人有的住在郊外,驾着马车到镇上买东西,因故滞留到深夜;有的则是走亲访友的老爷太太,在黑暗中凭感觉只走了半英里路,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在森林里迷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种令人惊奇、值得纪念而具有价值的经验。下雪的时候,就算是在白天,经常有人走上一条著名的大马路,却无法判断它是否能通到镇区。尽管知道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上千次,但压根就认不出来,对他来说陌生得就像西伯利亚的马路。夜里的情况当然要复杂得多。日常散步时,我们总是下意识地根据熟悉的地标来调整自己的路线,就像舵手依靠灯塔和海岬来定位那样;就算离开惯常的航线,我们的脑海里依然记着某些临近海角的模样;只有在彻底迷路时,或者在转身——因为人在这世界上,只要闭上眼睛转一次身就会迷路——时,我们才能领略大自然的广袤和新奇。所以无论原本是在睡觉还是走神,每个人清醒过来之后都应该了解自己所处的位置。只有到了迷路之后,换句话说,只有到了失去这个世界之后,我们才能开始找到我们自己[611],才能发现我们所处的位置,以及我们与万事万物的联系是多么紧密。

那天下午,就在第一年夏季快结束的时候,我走到镇上的鞋铺去拿我的鞋子,路上被抓起来关进了牢里,因为正如我在其他地方讲过的,当今的政府居然就在其大楼门口把男女和儿童当作牲口买卖,我拒绝承认这种政府的权威,也拒绝向它纳税[612]。我搬到森林里住,本来是出于其他目的。但一个人哪怕走得再远,也无法摆脱各种肮脏社会制度的纠缠,世人总是要强迫他与他们同流合污。其实我要是强烈地抵制各种制度,愤怒欲狂地反抗这个社会,那么多少是会有些效果的;但我宁可社会愤怒欲狂地来反抗我,它才是感到绝望的一方。然而,我第二天就获释了,拿起我那补好的鞋子,回到森林里,又到费尔黑文山[613]上饕餮了许多越橘。除了那些代表政府的人,从来没有人骚扰过我。我既不用锁头,也不用门闩,只是锁上了存放稿纸的书桌,我甚至连窗都不关。我的房门日夜都开着,即使我离家好几天;第二年秋天,我到缅因州的森林里住了两个礼拜[614],家里的门也没有关。然而我的木屋得到了很好的尊重,就算有许多士兵驻扎在周围保护,它也不会得到更多的尊重。疲累的流浪汉可以坐在我的火炉边休息和取暖,有学问的人可以用我桌子上几本书来消磨时间,至于那些好奇心强烈的人,他们可以打开橱柜的门,看看我留下了什么剩菜,晚饭将会吃什么。尽管有许多九流三教的人来到瓦尔登湖,我倒没有感到太大的不便,而且我的东西从来没有失窃,只丢过一本书,那是荷马的作品,也许是因为它毫不必要地镀了金边,而且我相信目前部队里有个士兵已经找到这本书。只要所有人都过着我当时那种朴素的生活,我坚信偷窃与抢劫将会绝迹。这些事情只会发生在有人富得流油有人食不果腹的社会里。蒲柏[615]翻译的荷马应该尽快得到推广。

Nec bella fuerunt,

Faginus astabat dum scyphus ante dapes. [616]

如果人们的榉木碗都有饭吃,

大家又何必费事去打仗。

“你要是去管理公共事务,又何必使用刑罚呢?你热爱美德,民风就会淳朴。高尚者的品行像风,普通人的品行像草;风吹过时,草自然会伏低。”[617]

同类推荐
  • 自然,万物最美的姿态

    自然,万物最美的姿态

    本书精选收录了吉尔伯特·怀特、亨利·梭罗、沃尔特·惠特曼、奥尔多·利奥波德等八位自然文学大师清简优美的经典随笔。翻开扉页,八位质朴率性的向导一一现身,带你从波光粼粼的瓦尔登湖,到飞鸟翩翩的沙郡牧场,从仲夏日的加州内华达山,到雷雨夜的大西洋科德角,听松鼠蹿行枝头,看鲑鱼游巡溪底。从喧闹都市回归生灵万物,以日月为友,与天地共饮,用如梦般的难忘旅程,在心底留下一眼宁静恬淡又生机勃勃的自然清泉。
  • 半面夕阳半面海

    半面夕阳半面海

    全书共收录诗歌王子陈昂现代诗212首。清新自然、唯美迷人的文笔加上寓意深刻、哲理丰富的人生故事会让读者产生联想和思考。诗歌王子陈昂用人性化、自然化的特色手笔,让整本诗集清新中略显朦胧,以性灵之意境抒写哲理。
  • 云鸥情书集

    云鸥情书集

    《云鸥情书集》是庐隐与李唯建二人的六十八封通信集。庐隐说这六十八封书信“没有一篇、没有一句,甚至没有一个字,是造作出来的。”
  • 空间下的主题生成:20世纪美国犹太成长小说研究(英文版)

    空间下的主题生成:20世纪美国犹太成长小说研究(英文版)

    美国犹太作家善于从表现空间规范的性别、族裔、阶级、伦理等审视自身存在或民族的空间生存状况,他们将自身的空间体验和犹太民族的空间变迁以小说叙事的形式参与到小说主人公空间身份的建构之中,揭示了犹太主人公在异族空间条件下从个体走向主体之成长的复杂与艰辛。本书主要借用梅洛-庞蒂的身体空间理论、列裴伏尔“空间三一”理论以及福柯的空间权力理论探讨美国犹太成长小说中犹太主人公在美国社会空间关系中从个体走向主体的空间生成过程和生成机制。
  • 国宾摩托车护卫队始末

    国宾摩托车护卫队始末

    有时,一件很美好的事物突然消失了,让人伤感,让人怀念,比如出于简化迎宾礼仪、缓解道路交通而取消的国宾车队摩托车护卫队。中国迎宾礼仪的门面、有着“中华第一骑”美誉的国宾车队摩托车护卫队的存在轰轰烈烈,它的消失无声无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需要一种仪式来表示自己的尊严和热诚。国宾车队摩托车护卫队就是国家的一种迎宾仪式。
热门推荐
  • 宠溺绝色城主夫人

    宠溺绝色城主夫人

    蓝天洛,绝世皇朝的洛王爷,同时也是江湖中神秘的情报杀手组织默帮的帮主,他心狠,冷酷,有着让无数女人痴迷的魅惑外表,但是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迷失了自己。绝尘彻,是江湖中人望而生畏的天无城城主,温和儒雅,武功深不可测却又不乏柔情。对她百般呵护,总是静静的在她身后,静静的守在她身边,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却总是能轻而易举的看透她。苏小月,只想在普通的周末好好休息一下,却也能阴差阳错穿越到了古代,沉沦于他的柔情;被他一次次的伤害,却无法忘记他那深邃的眼眸。
  • 剩女爱情路

    剩女爱情路

    幼玄是个特别的女孩子,她只想要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在实现的过程中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剩女。剩女的生活就是整天被人念叨着催着去相亲。过年前答应奶奶回老家的幼玄,在回家后就碰见了高中时期爱恋的林屹,林屹高中时期可是学校里的公认男神,碰见后居然主动过来追林幼玄,两个人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发展呢?看书
  • 史上最强神通

    史上最强神通

    穿越到一个神通为王的世界,觉醒最强神通。什么天生异象,剑体无双,怕你血脉无敌,先天道胎?看我左手无限手套,右手七龙珠,腰挂崩玉,肩扛如意金箍棒……且看主角用《史上最强神通》,一年一造物,临摹诸天次元,威震寰宇万界。
  • 农家医女养成记

    农家医女养成记

    霍希媛穿越了,竟然穿越了,大龄剩女摇身一变成了农家女娃娃,没有报表和发票,也没有雾霾和噪音,只有鸡鸣狗吠,小桥流水人家……
  • 赛尔号之挽手余生

    赛尔号之挽手余生

    又名《赛尔号之微笑到泪流》山河入梦,你入我心。江湖走马,风也好雨也罢,很幸运遇见你。愿你一直做一个快乐的人,岁岁平安。对不起,我爱你。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骑鹿

    骑鹿

    那天一头小鹿撞入怀来。青春便开始翻涌成她。群776753218
  • 情深不负,前妻变新欢

    情深不负,前妻变新欢

    ——要不要等我?——你觉得呢?——可以试试。——然后镜花水月一场空?——不会。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