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走。妈妈……还有爸爸，就能醒了吗？”潘小雷倔强地嘟起嘴巴，晶亮的大眼中有决绝之意。
暮夜更疑惑了，他想问潘小雷发生了什么，却突然沉默了。
抬起手，想紧握住却使不出力来。难道是属于SAVER加护的能力流失了，导致他思维混沌，逐渐失去了自我？
也就是说，他刚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伤害了潘小雷？
已经不行了吗，这副身体……
暮夜姿势僵硬地抬手轻点，把沉睡中的妇女唤醒，接着闭上了眼睛，说：“潘小雷，离开吧，离开这里……带上你的母亲——快！”
“木叶……”潘小雷叫出错误的名字，下意识地摇摇妈妈。妇女见丈夫还躺着，就直接抱起潘小雷跑远了。
潘小雷来不及说什么，只能面朝暮夜伸出手，小小的身躯上带着淡淡的红芒，消失于街道尽头。
暮夜目送这对母子直到消失，自己也转过身。他看了潘小雷的父亲一眼，并伸手覆住他的额头，红光阵阵后，暮夜起身离开了。
苏醒后的父亲茫然起身，又恍然大悟般地跪倒在地，痛哭起来——头脑中的愤怒，对妻子有前任丈夫的恨意，这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此时此刻，他终于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妻子做了些什么，忍不住为往日的行径自责，并决定先回家，明天再去接母子俩……
一家三口，今后一起好好过日子……
暮夜再次目送父亲的离去。
他的能力能给予潘小雷幸福美满的短暂生活——但也只有这样了。现在的他无法确定自己的意识还能撑多久，也就不能带走潘小雷。因为来自反方的本能会让他对这名潜力无穷的幼小生命不利。可是不管的话，接下来潘小雷就会被里世政/府接管，成为一名能力者了吧？
既然是没把握的事情，就不能贸然去做。
将近午夜十一点的月色正浓着。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来往的车子发出压路面的声音，尽显清冷。
距离汇合还有十六个小时，他该做点什么呢？
无声的脚步踏上镀成金色的地砖，长路漫漫……
仔细想想，究竟邴然和丹尼斯谁是正方？
可无论谁是正方，暮夜都觉得自己的立场糟糕透了。不说别的，就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吧，没事就会失常一下或失神一下。前些日子还袭击过一名工人，眨眼间就又一次……
暮夜紧握住双手，硬生生地止住那轻微的颤栗——那不是恐惧也不是慌乱，而是反方的规则怂恿着他的解放。
暮夜不再行走。与其任规则束缚的身体走向既定的地方，倒不如停下来。他靠在街灯上，闭目养神起来……
暮夜曾经亲手将邴然的女儿推入守护者的纷争，又是丹尼斯几辈子的仇人。这两人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可尽管如此，关于邴然的事情还是有诸多疑点的。比如邴然刚遇到他就说出饱含深意的话，那态度仿佛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既然邴然明知道他的身份，还将女儿交付于他。这其中若没有阴谋，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而且更奇怪的是，邴然为什么没对他出手？守护者之间的战斗是不分场合不分地点，难以抑制也是永无止境的。就算邴然能抑制住冲动，暮夜自问也是做不到的。毕竟那时候的他还小，本能占据了一大部分，应该会攻击邴然才对……
难道那时候的邴然还不是守护者？
暮夜越想越觉得不对，赝本就朦胧的谜团也更加朦胧……
放下邴然成为守护者的时机不谈，就个人倾向来说，暮夜更希望丹尼斯是正方，因为丹尼斯的权利和财力都不容小觑。丹尼斯如果是正方，至少可以和邴然抗衡。
暮夜仔细回忆起和邴然相遇的每个细节，还有和丹尼斯互为对手的那段时间，他都无法断定两人是宋朝的哪一名守护者……
要知道在暮夜变成守护者之后，其他守护者都是三缺一的名额。也就是说，除了他之外，每一轮回出现的三个人都是随机的，第四人只能到下一轮回出现。偏偏每世的守护者几乎一碰面就打得不可开交，连确认对方身份的时间都没有。
几百年前到现在，暮夜也只知道两名守护者的名字——詹贤礼和王侑哲，其他两人的名字一概不知……
暮夜想着想着，突然有被监视的感觉。他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体，在对方追来前就化作黑炎消散于街边，下一秒出现在永格天桥上。
永格天桥的主流人群是上班族，所以在午夜时分基本上没什么人影。甚至连天桥上的灯光都省了。四周围一片漆黑，天桥下倒是灯火通明，出租车和私家车偶有经过……
“你真以为躲到这里，我们就追不上了？”空荡荡的天桥上传出娇娆的女声，三分轻蔑七分嘲讽。暮夜的印象中没有这号人。应该是SAVER以外的特派员吧？
他微微侧目，映入眼中的是少女姣好的身姿和年轻的面孔——还是两名。
“我叫红花。”身穿红裙，耳边夹着红玫瑰的长发少女说道。
“我叫秋菊。”另一名扎着马尾，身着黄色裙子的少女上前一步。她高跟凉鞋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这场景令暮夜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然而下一瞬间，黄裙少女的身影就不见了。
从实影到虚影的切换只需一瞬。暮夜任凭秋菊的绿锥戳中左胸，意念控制的黑炎灼烧过去，引得秋菊娇叫一声，连连退却。与此同时暮夜踏上天桥的栏杆，在红花祭出长枪的瞬间翻身下去，稳稳落在一辆轿车的车顶上。轿车的车主对车顶多个人的事实毫无察觉，开得四平八稳。在六十公里的时速下，想甩掉的人也该甩掉了，暮夜却微微蹙眉。在他的视线中，轿车前端的路线不再是笔直的马路，而是一朵遮蔽视野的红色巨大山茶花。山茶花旋转着，花瓣散落开来，绕着他周围飘来飘去，变得越来越多。有一些甚至无视风力，直接落到了他身上。
轿车的轮胎在逐渐裂开的马路上颠簸不停，速度越来越慢。再等下去已经无意义，暮夜只好跃下车顶。
直到此时，他终于确定自己是中幻术了。
孤零零地站在马路边，街边的路灯不知消失到哪去了，唯有星空犹在，在巨大的夜幕下闪耀出浩瀚的光芒，一时间竟令他产生了压抑之感。
暮夜感觉到不正常。按理来说，这一世的他是不会被感情所惑的。更别说是被感情丰富的人类才会去思考、去恐惧的幻术纳入囊中。
他的精神力没可能这样脆弱，却还是进来了。
暮夜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周围没人、没车，也没有建筑物。只有笔直的一条马路，不知通往漆黑的何处。
暮夜没动。他知道名为红花的施术者在观察他，也知道秋菊正在一旁虎视眈眈，伺机想攻击他。
暮夜苦笑了。
好像自从能力者的管理体系产生混乱后，植物系和动物系——还有各种各样的古怪能力者都在突激猛增。原本只有一种能力的老成员也逐渐衍化出新的能力。
这是里世久违的全体的进化。究其原因，似乎极有可能是某人没死成的缘故——好吧，就是暮夜自己。
如今，他这名该死却没死的深渊凝视者，却要应对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面了……
幻术的特点就是越陷越深。暮夜每走一步就会更深陷进去一点。破解幻术的最好方法就是原地不动，然后凭借外力阻挡施术者；其次就是像规则空间一样，让被施术者深入其中，找到施术者的弱点进行攻击。只是一旦深入进去，被施术者往往会陷入泥潭，再也找不到回去的方法。最后精神耗弱而死。
暮夜叹息一声，迈出第一步。仿佛是蜻蜓点水的波纹在脚边扬起，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色如同风声拂江涛，以前赴后继的势态席卷到四面八方。
深蓝天空中的云不飘了，星星也不闪了。天空蓦地一下变得鲜红。红色的乌云越积越多，发出轰隆隆的闷响。然而奇怪的是，本该声势浩大的闪电声却不见了。闪电劈下来，光芒呈现出诡异的青色，时不时劈到暮夜的身边。暮夜不闪不避，只是默默地抬起头……然后，他看到了雨。
红色的雨滴，落在他挺秀的鼻尖上，一路下滑到颈边，沿着喉结的线条没入衣领。
雨下大了，带着浓重的铁锈味道。不知何时他的衣衫变得雪白的唐朝服装，又瞬间变得鲜红。直到此时，暮夜的神色才变了变，轻声说道：“你如此大费周章，真是想杀我吗？还是不想我出去？”说话间脚下一凉，暮夜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鞋子不知何时成了缎面的平底古鞋。这种鞋子完全不防水，只能湿漉漉地浸没在红色的水洼中。水洼越积越深，同时暮夜发现自己不能动了，能力也发不出来。
“这个世界，会展现给你渴望的事物。”红花的声音自天空中传来，伴随着滚滚的雷声，远远荡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