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段长、卢副书记和其他干部都起来了，人们同时来到欧阳文宇门口，发现薄薄的木门被砸烂，窗子玻璃已粉碎。
床上空空，屋里空空。欧阳文宇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工棚里的人也被吵醒了，人们纷纷跑到上面来看热闹，有人悄声议论，欧阳文宇在二工段飞扬跋扈，一定是有人受了欺负，当面不敢和他叫板，只好晚上偷袭。
卢副书记摇了一下头，对何段长说：“我建议让大家都回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影响了正常生产，场部是要追究责任的。”
在何段长的吆喝下，打着哈欠的人们，揉着眼睛慢慢散去时，欧阳文宇一脸怒气地回来了。
卢副书记虚伪地笑着，垂着眼睑淡淡问道：“深夜一点多钟，闹得大家都不能休息，到底怎么回事！”
欧阳文宇火气很大：“什么怎么回事？老子的门让人给砸了，就这么回事！谁把全段人闹得不能休息了？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卢副书记收起脸上的笑容：“你怎么能这样说？听到声音我和何段长马上就赶来了，难道不是关心你吗？”
何段长打着圆场：“算了！算了！这么晚了，大家都休息吧。门被砸一事明天我亲自到场部汇报。”
连续几天晚上十二点以后，大房子后面的山上，都有石头朝欧阳文宇的屋子扔来，其中也有的石块掷在了大工棚，掷在了卢副书记和何段长等人的屋顶。
二工段开始人心惶惶，各种流言迭出，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趁机造谣，把小小的飞石事件，和国家政治形势扯到了一起……也有人说，夜半飞石，是因为这里住着一个魔头，神要惩罚这个魔头，担心伤着无辜民众，所以先以石头告警，让善良的人们远离……
谣言从何而来，无人得知，谣言的真实性，无疑是可笑的。但工段上的人文化素质普遍偏低，有相当一部分人迷信，愿意相信那些云遮雾罩的神说。
一些胆小的工人，向段上提出请假的要求，也有人把家属和孩子送走，还有一些人打了报告，要求调到其他工段。
一连好多天，邓桂芳遇到欧阳文宇都阴沉着脸不理他。欧阳文宇几次和她打招呼也不理睬。
有天，整幢大房里空无一人，欧阳文宇独自躺在床上发神，邓桂芳来到门前红着眼圈骂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听到点风声就吓着了？还是男人吗？”
“我不是男人？”他撑起身来两眼喷火：“是魏庆松说为了避嫌，暂时不要见面的呀！老子天天晚上都睡不着，过得好苦！”
“他叫你不见面你就不见面了？瓜娃子一个！”邓桂芳愤然说完，转身走了。
三天后，场部召开班长以上人员大会。周副书记在会上义愤填膺地慷慨陈词：“二工段发生的夜半飞石事件，是“四人帮”社会基础对华主席、党中央的不满，是向无产阶级专政的疯狂挑战。他们是想破坏人防战备工程！我郑重警告个别人，希望看清形势，主动坦白交代罪行，如果继续与无产阶级专政为敌，胆敢挑起事端、破坏当前的大好形势，其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自绝于人民！”
大会结束，欧阳文宇和老彭等人打了声招呼，转身来到球场，吆喝魏庆松和刘有德等二工段的人一起回去。
十来个人聚到一起，刚走到马房边，保卫股长带两个人追来，通知魏庆松和刘有德留下“协助调查”。
魏庆松听说保卫股要求他协助调查，脸上浮现出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不经意看到他脸上表情的欧阳文宇，不由在心里打了个冷噤：这人脸上的表情好阴森！
已经转身和保卫股长走了好几步，魏庆松却忽然返身紧跑几步追上欧阳文宇：“我的手表坏了，可以把你的手表借给我用一下吗？回来就还给你。”
欧阳文宇二话没说，取下手表交给魏庆松，和一群二工段的班长们，哼着变了调的歌曲，笑闹着往回连队的山下走了。
第二天下午快六点了，刘有德独自半睁着充血的双眼回到二工段，连晚饭也没吃，倒在床上就发出了响亮的鼾声。
半夜，人们都进入沉睡中，刘有德悄无声息地从铺上爬了起来，踮着脚溜到欧阳文宇屋外，正要伸手敲门之际，随着一声暴喝：“什么人？不准动！”几道雪亮的手电光射过来，卢副书记为首的几名工段干部冲了过来，扭着傻了眼的刘有德：“半夜三更你不在自己床上睡觉，跑到这里来想干什么坏事？”
刘有德还没来得及开口，屋里的灯亮了，欧阳文宇穿着整齐地拉开房门走出来，瞪着卢副书记说：“副书记同志，半夜三更带人在屋门外为我站岗，你好令人感动哟，可惜我文化太低，不然一定好好为你写篇报道。”虽然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欧阳文宇相信他定已气得脸都变形了。
刘有德挣扎着叫了起来：“你们这些混蛋，把老子手扭着干啥？”
“半夜三更你到这里来干啥？是不是想潜入人防洞里搞破坏？”卢副书记挥舞着手电筒命令道：“搜一下他身上，看有没有凶器和危险品。”
刘有德破口大骂：“今天搜不出东西，老子和你没完！”
欧阳文宇对那两个反扭着刘有德的人大声喝道：“你们凭什么抓他？他是反革命还是刑事犯？”
卢副书记毫不示弱地对欧阳文宇吼道：“半夜窜到这里来，动机不纯，我有权力抓他、弄清楚他想干啥！”
“老子就是想来看你龟儿子有没有偷人家的婆娘！”刘有德在欧阳文宇帮助下，挣脱了反扭着的双臂，指着卢副书记骂道。
‘笑面虎’气得浑身战抖，指着刘有德说：“你不要忘了，今天刚从保卫股接受调查回来……”
欧阳文宇制止住想要打架的刘有德，笑嘻嘻说：“对不起，副书记大人，今天晚上是我请他来，晚上睡不着，找个人一起喝点老白干，不犯法吧？”
“你？你什么时候叫他来的？他今天下午从场部回来就在床上睡觉，任何人都没有接触过，你说叫他来喝酒，明显是撒谎！”
“哦！搞了半天，刘有德同志和我欧阳文宇被监视居住了？”欧阳文宇恍然大悟地拍着脑袋：“请问，我们犯了哪门子法，你凭什么监视？”
“犯没犯法，你自己清楚！现在不和你多说，但身为二工段党支部副书记，我有权力制止刘有德半夜到这里来。”卢副书记突然耍横：“把刘有德带回工棚，明天送场部保卫股交代今晚上的动机！”
看着卢副书记等人押着刘有德离开了，欧阳文宇心里有了几分忐忑：刘有德半夜来到我门前，肯定有什么重要事情，“笑面虎”深夜在我屋外巡视，是受场部的指令，还是他自己和连队上的决定？为了监视、对付我，还是其他目的？
管他‘笑面虎’想做啥，我不偷不抢不反党，他能怎样！欧阳文宇回到屋里倒在床上很快进入沉睡中。
第二天一大早，邓桂芳喘着粗气跑进来轻声对他说：“大伯说有重要事情找你，叫你马上到场部去。”
在魏书记办公室，老头子紧关了门对欧阳文宇说：“考虑到你现在的处境，我也不一定有能力帮到你，恰好上面分来三名最后一批上大学的指标……”
魏书记的话还没说完，欧阳文宇已激动地站起身来：“推荐我去读大学？工农兵大学生？好啊，太好了！我做梦都在想读书，只可惜……”
“是的，为这个指标费了很多周折，但终于争取到了，所有手续都已为你准备好了，马上离开吧！晚了可能会走不成。”
做梦都在想读大学的欧阳文宇，没想到搭上了最后一班工农兵上大学的车，进入大学就读，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可听说叫他马上离开，便略微迟疑地问道：“不至于这么急吧？我总得回连队去收拾行李呀。”
“你的行李我已叫邓桂芳收拾好了，现已在送往指挥部的路上，介绍信也开好了。”魏书记从木箱里拿出一盒饼干、两个罐头：“我也不留你吃饭了，在路上将就填一下肚子，到了指挥部会有人送你连夜到益川。”
“现在好多钟？”欧阳文宇习惯地伸手想看时间，却猛然记得手表被借走了还没归还，魏庆松就在场部，去找他要了手表好掌握时间，可转念一想，既然魏庆松喜欢，就送给他留个纪念吧。
握别时，魏书记忽然问道：“相处时间这么久了，昨天我才接到李同的电话，知道了你的一些情况……”
“李同，李队长，你们认识吗？”欧阳文宇深感意外。
“岂止认识，我们都在枪林弹雨里经历过九死一生。”魏书记一番感慨后紧抓着欧阳文宇的肩：“孩子，你爸爸是叫欧阳剑，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八路吧？”
“我爸爸是叫欧阳剑，参加过抗美援朝……您认识他？”
魏书记一把搂住欧阳文宇：“这就对了。难怪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很眼熟。孩子，到了学校好好读书，见到你爸爸，就说五连长魏大明向老首长致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