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孟话音虽轻,但屋内那站在窗前的人却听得清楚。看了房门一眼,那人迟疑片刻,还是轻轻推开了窗户。
陈孟见状便起身在前面带路,二人身形飘忽间已来到了荒村外一棵大树后。
那人见陈孟停步,也跟在他身后站定,待他转过身来问道:“你是何人?邀我来此有何目的?”
陈孟听到她的声音笑了笑,心道果然不出所料,能跟在慕容清身边随侍的一定是女子。
这笑容被她看在眼里,越发觉得眼前这男人不像好人,右手自腰间一抹便抓了一支飞镖在手里,陈孟看到后笑容一滞,赶忙道:“别误会,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女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问道:“什么话?”
陈孟道:“等杨云和谢三打起来之后,如果有什么意外,你就护着慕容清先走。”
女子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他说这句话的用意,陈孟又道:“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你要先护住慕容清,这不是我的请求,而是你身为大燕王廷高手的本分。”
女子被陈孟道破身份,手中的那只飞镖又提了起来,夹在指间蓄势待发,冷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份?今天的快慢之争又会发生什么变故?”
陈孟看着她手里那只飞镖,只觉得头皮发麻,倒不是怕她的暗器手法有多精湛,而是这支飞镖上早已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若一个不慎,只怕自己要饮恨于此。想到这,他柔声道:“你不要紧张,我这次来只是知会你一声,毕竟人多眼杂的,怕你到时候反应不及出什么事。至于我的身份,等到时候自见分晓。”
女子手里飞镖整个提了起来,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仍旧冷声道:“你的身份来历皆不明,我无法相信你。”
陈孟只觉得一阵头疼,自己只是来提个醒就走的,谁知偏偏碰上了一个死心眼的护卫,这要是直接走的话怕不是被飞镖扎死就是被毒死。他连连摆手道:“你先把飞镖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我的身份现在不能对你讲,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对你和慕容清没有敌意,大家都是自己人。”
女子敏锐地从这一段话里抓住了某个关键词:“自己人?难道你是……”
陈孟看着她握着飞镖的手缓缓放下,笑道:“话已带到,我就先走了,一定要记住,一有变故,就护着慕容清先走。”
说话间趁着那女子还在思索他的身份错神之时,整个人就飞掠出去,等那女子想起什么,再想问时,便只能远远看着他黑色的身影在视线中渐行渐远,再过一会整个人已消失无踪了。
女子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低声道:“如此高明的轻功,难道真的是他?”
一边想着这件事,整个人便由那虚掩着的窗子回了屋内,关了窗子,再次化作那黑暗的角落里的一团阴影。
“嗒嗒——”
一阵极轻的敲门声响起,女子整个人如一团黑雾般飘起又轻轻落在门边,便听到越千峰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方才你出去了?”
女子轻声道:“是。”
那边又问:“什么人?”
女子愣了一下,回过神道:“我亦不知。”
越千峰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疑惑:“为何?”
女子低声道:“轻功太好,我追之不及。”
“嗯——”越千峰沉吟片刻,“我会安排人加大巡逻力度,这几日便要返程,不能在此时出事。”
女子应声,便又缩回了那个角落,留门外的越千峰一脸迷惑地思索着来人的身份。想了片刻,他也实在没有头绪,便跑到那些镖师睡觉的屋子叫醒了几个人,安排他们去外面巡守,这才放下心来。
所幸这夜已至尽头,并未再有其他事端。待天边泛起鱼肚白,那些巡守的镖师们呵欠连连时,慕容清也睁开了双眼,自那柔软的大床上坐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房间角落里传来一声惊咦:“现在还未过卯时,怎么会起的这么早?”
慕容清转过头向那边看去,满脸笑意道:“云霓姐姐,我为了这一天等了这么久,哪里还睡得着觉啊。”
云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点了点头道:“你是说杨云?”
慕容清点头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云霓摇摇头道:“恐怕你今天的惊喜还不止是他,一个时辰前有人来过。”
慕容清好奇道:“除了杨云,谁还能让我觉得惊喜呢?”
云霓似是在回答她的话,又好像自顾自道:“一个时辰前来的那个人,有可能是他师兄。”
“啊——”慕容清掩嘴惊呼,“云霓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云霓摇了摇头:“我不确定,那人说……到时自见分晓。”
慕容清欣喜道:“这么说……我这就去告诉表哥。”
说着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云霓本来想拦住她,但想起她与杨云之间的事,叹了口气道:“还不知道真假,这件事最好别让更多人知道。”
慕容清应了声,草草披了件衣服就出了门去,来到慕容白羽养伤的那个小房间,看他还在睡着,忙推了推他:“表哥,快醒醒,出大事了!”
慕容白羽睁开双眼,看到慕容清一脸兴奋的表情,笑问:“怎么了清儿?”
慕容清欣喜道:“师兄,杨云的师兄可能到了。”说着就把方才云霓和他讲的话复述一遍,慕容白羽想了想问道:“这件事除了你我,还有旁人知道吗?”
慕容清摇了摇头,他眯起眼睛低声道:“很好,这件事先不要对别人讲,越千峰也不行。”
慕容清点了点头,又问道:“表哥,如果杨云的师兄真的来了,那是不是……”
话说一半整个人已红了脸,低下了头。慕容白羽看着她害羞的表情轻笑道:“放心吧,如果他真的来了,你一定能如愿。”
慕容清细如蚊呐地“嗯”了一声,而床上躺着的面色苍白的慕容白羽却并无面上这般欣喜,反而在心中暗自思量着。
“自见分晓么……呵……”慕容白羽轻笑一声,起身准备更衣洗漱。
辰时,天已大亮,沙风镇上早已忙碌开来,卖吃食的和早起吃饭的人各就各位,客栈中自然也不例外。
今日客栈里的一众房客醒的比以往要早些,掌柜的便早早叫醒了厨子,生怕怠慢了各位客官。陈孟的房间里,洛栩已在床上打坐了大半个时辰,却迟迟不见陈孟醒来,不由有些奇怪,上前晃了晃他的胳膊道:“陈老弟?该醒醒吃早饭了!”
陈孟这才醒来,揉着惺忪睡眼道:“几时了?”
洛栩道:“辰时,应已过了一刻多了,你今日为何贪睡了?”
陈孟晃了晃有些发懵的脑袋,拍了拍额头道:“昨儿半夜陪李二爷喝了几杯,又起夜去了趟茅房,可能睡眠不足了。”
洛栩摇摇头,起身下床道:“下楼吃早饭吧,楼下早早就热闹起来了。”
陈孟侧耳细听,果然能听见楼下的喧闹声,看来这些人都兴奋得难以自持,忍不住嘀咕道:“真不明白激动个什么劲,明明是杨云和谢三要比试,又不是他们。”
洛栩笑道:“人人都想成为武林传说,若不能,那做一个见证传说诞生的人也不错。”
陈孟从地上坐起来道:“这话从你这个本就是武林传说的人口中说出,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洛栩被他这话说的一愣,笑着摇了摇头,便自顾走出房门,到楼下吃早饭去了。
陈孟挠了挠头,起身穿衣,系好腰带,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腰间,歪头思索片刻,便来到床边,伸手往床下一模,把那个固定在床板下面的小盒子拿了出来。
打开盒子,便见到一个灰布包裹。他解开包裹,看着里面那两把折扇和一大一小两串环佩,又从胸口掏出美人扇来,自言自语道:“今天天气不错,我也是时候该换个造型了……”
说着就把那仅有两个玉环的环佩解开,取了那较小的一块,从包裹底下摸出一红色流苏绑在上面作尾,转眼间便将那小块西山寒玉由环佩制成了扇坠。
“嗯,不错。”陈孟满意地看着自己顺手做的扇坠点头道,“衣服也要换换。”
客栈一楼,洛栩正独自在那坐着吃包子,所有的人都离他远远的,生怕这人一个不喜自己遭殃。
在这种情况下,离他最近的两桌人,自然就是白萍剑庄和丐帮的人了。但他却没心情去理会他们,他更好奇、或者说在意的一件事是,陈孟为什么还不下来?这书生虽说功夫不济,但手脚麻利,怎么会起床这么久都不见下楼?
就在洛栩以为陈孟遇到了什么危险想上楼去看看时,一阵清脆的玉鸣声伴随着沉稳的脚步自楼梯上传来。
客栈中吃饭的客人循声望去,一个个惊讶不已,白萍剑庄以及丐帮这些人也不例外。洛栩嘴里的包子吃了一半,张大嘴巴后掉了出来,咳嗽了两声才道:“果真是人靠衣装啊。”
自楼梯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孟。此时他虽仍是一身白衣,但却已由平日的寻常料子改成了名贵的雪绒锦,这种料子在玉纺纱要卖到几百两一匹,是最顶级的那一批,穿在身上一眼望去便知不凡;藉由这雪绒锦分外的白,腰上那一大串青色的西山寒玉所制的环佩也不再显得突兀,倒平添几分贵气;平日里那由墨色玉簪束起的长发也披散开来,用一段青色的细绳绑了个高马尾,配上那眉目舒朗的面庞以及手中展开的绘着千里江山的折扇,一副俊逸洒脱做派,颇有些翩翩白衣云端客的意味。
陈孟走下楼梯,来到这边三张桌前,看着众人的表情笑道:“怎么了,换了身衣服就不认识我了?”
吴义看着面前两个空盘闷声道:“娘的,你这哪是换身衣服,你这说换了个人我都信啊。我要有你这模样,蹲大街上要饭都得被那些千金小姐们看上,招做上门女婿……”
副帮主咳了两声道:“咳咳,吴义啊,我们都是帮中主事的人,不能因为一时的美色迷了心窍……”
吴义气的直翻白眼:“滚滚滚,早知道当乞丐娶不上老婆,我才不当呢!”
李慕萍看着陈孟的模样笑道:“陈少侠今日这身装扮着实更添风采,便连手中的扇子都换了。”
陈孟笑道:“扇子这东西,想要还不多的是,那把扇子上次挡了洛大哥没怎么用力的一剑差点散架,早该扔了。”
李慕萍笑道:“我还以为陈少侠那扇子挡了一剑之后毫发无损,是什么好宝贝呢。”
李霁雪这时候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口道:“今天杨云和谢三比剑,你打扮的这么好干嘛?”
语气有些好奇,也有些怨怼,陈孟笑道:“我这人喜欢听各种故事,如果能见证传说的诞生,那对于我来说就是无比重要的事了。”
“更何况——”陈孟收起折扇笑道,“说不定今天过后,我的故事也会被传出去,当然得好好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了。”
李霁雪冷哼一声:“哼,得意忘形。”旁边的李慕萍却从这话里听出些许弦外之音,难道他要在今日做些什么吗?他的真实身份又到底是什么?看来这一切的谜团都能在今天被解答了。
陈孟走到洛栩面前,笑道:“洛大哥也忒不够意思,就要了自己的份,不带我的。”
洛栩没好气道:“本来帮你要了,谁知道你在楼上耽搁这么久,包子都被那个姓吴的叫花子吃了。”
陈孟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吴义面前比其他人多了一个盘子,不由摇头失笑,叫小二再上几个包子,四下打量一下好奇道:“谢大侠呢?怎么不见他人?难不成和我一样贪睡?”
洛栩道:“他已经动身了。”
荒村内,一棵大树边,谢三盘坐在树荫下,闭目养神。破剑就放在他的右手边,骡子就拴在树后,而那些慕名而来的人,则在远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看向谢三这边窃窃私语着。
但谢三并未在意这些,他整个人已全副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
眼睛虽然紧闭,眼前所见却不是黑与灰的迷雾,而只有一物,便是他右手边地上那把,已跟随他十几年的破剑。
他整个人,已完完全全地同破剑融为一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也不在意过了多久。便在那些围观的人都有些等的不耐烦时,他睁开了眼。
入眼是青山,是翠岭,是绿树,是荒村,更是那个背着书箱,自树林中向荒村里缓步行来的人。
虽还在数里之外,但他已清楚地知道,杨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