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看了眼那边安静吃饭的师兄弟,对坐在对面的云锦笑了笑道:“别担心他们俩,男孩子饿肚子没什么的。”
云锦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陈希擦了擦手上沾着的烧鸡外壳上的灰,扯了只鸡腿向她递了过去,笑着道:“快吃吧。”
云锦接过那只鸡腿小口咬了一口,整个人便愣在了那里,过了片刻,她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杨云见她哭了,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递给她道:“你怎么了云锦?你……你别哭了,是不是这烧鸡不好吃?”
云锦转头看到杨云手足无措的模样,那满是泪水的脸上绽出一抹笑容来,摇了摇头道:“烧鸡很好吃,我没事,云哥哥。”
杨云瞬间红了脸:“你……你刚叫我什么?”
云锦看着他脸红的模样好笑道:“你比我大一岁,又处处关心我,我自然要叫你云哥哥了,还有这边的,以后我也叫他……”
杨云本来很欢喜的脸色瞬间一冷:“叫他哥哥就不必了,你如果觉得实在过意不去,就叫他一声师兄吧。”
云锦乖巧地点了点头,接过杨云的帕子擦了擦眼泪,一边的陈孟有些不满道:“凭什么?凭什么小锦儿叫你哥哥就不叫我?杨云你是不是暗藏私心……”
“咳咳……”一边的陈希咳了两声,打断了陈孟的话,“锦儿是不是又想起什么来了?”
云锦对着陈希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一天,爹爹和娘亲带我去方伯伯家做客,说要给我做叫花鸡……”
云锦说到这里,那刚止住的眼泪已经又流了出来,但她面上犹自微笑着:“可惜后来……后来……多亏了陈叔叔你们路过那里才救下了我……”
陈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这两个月,你虽然与我们一路同行,但这样的日子终究不适合你一个女孩子家。先前我问你家中可还有亲人,你不愿讲,想来不是只剩你一人了,便是有些难以言说的苦衷……”
云锦欲言又止,陈希摆了摆手道:“既然你不愿讲,那我也不会问,我们三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没办法一直留你在身边……”
“多谢陈叔叔一路来的照顾,大恩大德锦儿永世不忘。陈叔叔,陈师兄,云哥哥,我们就此别过……”云锦听到这里,虽眼泪嘀嗒不断,却仍起身要拜别三人。
“师父……”
杨云刚想说话,就被陈孟一把按住了,就听他道:“老头子你干嘛?人家一个小姑娘,你说不管就不管了?你是想让她流落街头当乞丐,还是被那些人贩子卖到青楼去?”
陈希看着三人的模样笑了笑,扯了一条鸡肉放入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还顺带喝了一口酒才开口道:“你们这么激动干嘛?我又没说不管她,只是没办法一直带着她,要给她找个人家而已。”
“人家?”云锦的眼中涌现一抹迷惘,随即反应过来,紧张地看了一眼杨云,“陈叔叔,我还小,我不想嫁人……”
陈希一拍脑门,有些无奈道:“你小小年纪想什么呢?我说的是给你找一个能安心生活的人家,让你不用跟着我们受苦。”
“那……”云锦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杨云,小心翼翼道,“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
陈希笑道:“人是活的,又没人管你,想见谁当然就能见了。”
“可……师父,那户人家真的会对锦儿好吗?这世道,有些日子过得苦的地方,亲生父母都不一定顾得上自己的孩子……”杨云试探着问。
陈希看着他怀疑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你觉得我一路上对锦儿如何?你们对她又如何?”
“师父对她很关怀,吃饭穿衣都十分照顾,她走不动山路还背着她走,比对我们两个好多了。”杨云如实答道,“我和……他将锦儿当同门师妹看待,自然也很好。”
“嗯,观察的很细致。”陈希喝了口酒掩饰尴尬,“既然我们对她都很好,那我的好朋友你们信不信?”
“信。”杨云和陈孟一同点头。
“那我说,我的朋友会对她比我们对她还要好,视如己出,你们信不信?”陈希再问。
二人再度点头,一边的云锦看着这一幕心中感佩莫名,她怎能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三人对她如何?只是她害怕这一切的快乐与幸福太过短暂虚幻,怕自己在经历了那一场惨剧之后再也不会有真正的幸福快乐。
如今她终于能放下心来,因为她知道陈希是真心的为他好,所以她除了笑着对陈希致谢以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陈希看着她的模样笑道:“坐下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云锦刚坐下,又听陈希道:“哎呦,看我这记性,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了。”
“什么事?”三个孩子都好奇道。
陈希有些无奈道:“那人是酿酒的……”
“老头子你有没有搞错?你就这么放心把小锦儿交给一个酒鬼?”陈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气得直拍桌子。
陈希面色一冷:“我今年三十岁整,搁两年前雪山剑阁那老东西见到我都要叫我一声少侠,你要再说我老,我就让你去练内功。”
陈孟立马闭口不言,陈希继续道:“他虽然酿酒,但不嗜酒,只是将你托付给他,难免会接触这些东西,你要是不喜欢的话……”
云锦低下头想了很久,才抬起头问道:“酒……好喝吗?”
陈希笑道:“你这个小馋猫,怎么会想到问这种问题的?没听别人说,酒是穿肠毒药,你想想能好喝吗?”
云锦顿时兴致缺缺,却听陈希又道:“不过呢,我这个朋友倒是有些手艺,他学着江南一带的淡酒的手艺作了改良,搞出了一些很好喝的果酒……”
“那……”云锦内心向往那好喝的果酒,又有些害怕先前说的穿肠毒药,一脸犹疑不决的模样煞是可爱。
陈希笑道:“不如先去看看,如果喜欢就留下来,不喜欢就和我们继续走?反正我朋友很多,燕国蓟都那边还有个卖布的人家也不错。”
云锦觉得这样似乎不错,才对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午后,几人吃过饭后,从那回味居里出来,在城中转了一圈,终于在七拐八拐之后来到了一个有着几人合抱粗的老柳树的巷口。
陈孟锤了锤自己的腰,无奈道:“老头子,这城里有树的巷口你都找遍了,这可是最后一个了,要是再找不到,我们就先回客栈休息去了,你自己玩吧!”
陈希有些尴尬道:“当时他给我来信,说自己在这定居,还附了一张地图,上面是一个长着一棵树的巷子口,可我哪知道这城里基本上每个大点的巷子口都有树啊……”
杨云和云锦在一边偷笑,陈孟瞥了一眼道:“看看,看看,连最崇拜自己的徒弟都嘲笑你,你说说你做人多失败?”
陈希嘟囔着:“反正这就是最后一个了,再没有我就要去找人问问他在哪了……”
说着就带头向前走去,三个孩子急忙跟了上去。
突然,陈希停下脚步,使劲嗅了嗅空气中飘散的味道,轻声道:“这是……”
杨云也跟着停下脚步:“是酒。”
陈孟却早已经走到了最前面,回身看着那站在原地不动的两人无奈道:“别闻了别闻了,都走到眼前了还闻呢?”
二人听到这话精神一振,赶忙快走几步上前一看,那是一间普通宅院,大门左右联对上写着“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隐隐约约的酒香自院中飘散出来,正是他们先前闻到的味道。
陈孟撇了撇嘴:“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全是扯淡,都走到眼前了才闻到味道……”
“放你娘的屁!”
里面一声怒喝,随即大门就被打开了,一个怒气冲冲的中年人打开门,看到这一大三小四个人,怒声问道:“刚才那话是谁说的?”
陈孟一看这人面色红润步伐沉稳,双眼精气内敛,便知道是个高手,赶忙摆摆手道:“误会,误会,这位……大伯,全是误会。”
“我问……”那中年人怒气不减,反而直愣愣看着陈孟,“刚才是谁说的那句话?我听你的声音耳熟啊,是不是你?”
说着就上前两步要抓住他,陈孟赶忙往陈希身后躲去。
“你让开!”中年人怒气冲冲撸胳膊挽袖子,“小兔崽子敢说我酿的酒不好?我酿酒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今天谁也拦不住我,我非得教训教训你!”
陈孟自陈希身后探了个头出来:“是不是精通一件事,和做这件事的时间长短没关系,人人都会吃饭,小孩子也一生下来就知道找奶吃,也没听说哪个大人自夸比小孩子吃饭厉害的。”
“你……你!”那中年人气的直哆嗦,冷脸看向陈希,“你还不让开是吧?那我连你一起打!”
说着就一拳打了过来,陈希抬手一挡,摇头笑道:“老林啊老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就不能改改你的坏脾气的?”
熟悉的称呼让他想起曾经往事,顿时一愣道:“你……你是……”
又突然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不可能,他已经不在东土了,休想骗我!竟然敢假冒他,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说着就把手伸向腰间,陈希赶忙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道:“真是我,别打了,再打我真揍你了。”
中年人一愣,腰间的手还没触及软剑的剑柄就被制住,这种情景倒是像极了多年前的那一幕。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儒雅中年男子,断断续续道:“你……你不是……”
陈希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出了点事,被迫回来东土了。”
“船翻了,被海浪卷回来的。”陈孟在他身后道。
“那你这是……”中年男子又问道。
陈希指了指身边三个孩子笑道:“如你所见,游历天下,过些潇洒日子罢了。”
“不知道去哪,也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自己翻船了,才变换形貌四处走。”陈孟又道。
“那你这次来有什么事?”中年男子神色越发奇怪。
“我……”陈希话到嘴边,转身看了一眼陈孟,发现陈孟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陈希无奈道:“你说吧,我不想说话了。”
“别啊老头子,我只是把你的话翻译一下,让这个大伯能听懂而已。”陈孟笑嘻嘻道。
那中年人大笑道:“行了行了,都进来吧,别在门外站着了。那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实话实说性子不错,我林老九欣赏你!”
陈孟嘿嘿笑道:“小子陈孟,见过林前辈。早前便听闻林前辈酿酒有道,还改进了工艺做出了各种各样的果子酒,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光站在门口都能闻见不俗的酒香味。”
“哦?这会不说我的酒没味了?”林老九笑道。
“刚才只是想试探下前辈在不在家的权宜之计,还望前辈海涵。”陈孟面不改色。
林老九笑道:“不错不错,胡编乱造都面不改色,和你家老头子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陈希板起脸道:“老林,我那也是为了……”
林老九却直接打断道:“为了什么?为了骗取人家姑娘家的信任?还是为了问出人家的镇门神功的秘密?”
说着就招呼着几个人往里走,还一边对三个孩子叮嘱道:“你们别看这人人模狗样的,其实一肚子坏水,他说的话,你半个字都别信。”
陈希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在最后关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