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鹏神岛郑家山门大殿里,一众男女正老实的坐于两侧蒲团上,专心致志的聆听主位男修宣道讲法。
男修看年龄四十岁上下,身着一身金色儒衫,方脸上留着几缕美髯,讲不了几句便会不自觉得捋上一捋,伴随着摇头晃脑的神态,像极了哪家宗门里的启蒙教习。
他今日讲的是《近思录》卷一道体篇,自认所言深入浅出,应能让下首一干小辈有所进益。遗憾的是时间有限,他这边还未来得及结题,大殿外灵气忽然一阵扭动,走进来一名身罩黑袍的光脚女人。
她有一张符合大多数男人审美观点的瓜子脸,丹凤眼,鼻梁挺直,樱唇嫣红,明眸皓齿,肤白似雪,白净的脚掌每踏过殿中石板时都会在空气中荡起一圈水波般涟漪。
然而与这美丽不和谐的是:她是一个秃子,裸露出来的肌肤上看不到一根汗毛,而且湿漉漉的,眼神迷离的盯着主位男修淡淡一笑,自有一种妖艳到诡异的气质震慑全场。
黄小坐在最靠门口的位置,直觉殿中忽然压抑非常,连呼吸都十分困难。这也难怪,殿中修士除他以外,不是金丹大人便是元婴上师,他一条练气杂鱼能强忍到现在没有昏厥过去,已很不容易了。
从辰时进门到现在,陆续进来的修士无一不对他多看几眼,却又都默契的不闻不问,相互之间也不出声交谈。眼看修士数量已增加到十二人,他还不知这些人是要玩哪一出,内心的忐忑可比夜里在裂空帮交代事务时高出不知多少。
场中除主位上的天行仙居羽姓金衣巡天使外,青衣巡天使也来了两位,一男一女都做道家装扮,分坐于下首左右的靠里位子。
男性青衣巡天使的右手边是一名身着赤色道袍的中年美妇,美妇右手边则是名着同样服色的长须汉子。两人手里拿着娟帕,不时擦擦额上细汗,衣装的胸口上都绣着显眼的金黄篆体“郑”字,当是五器联盟中的郑家两金丹。
长须汉子再往右是名身量矮小的黑脸胖公子,从进门到现在手里折扇就没一刻停歇过,然而脸上虚汗依旧止不住的外流,他的白袍袖口上有一闪亮的“陆”字,应是风物志中常有桃色消息的五器联盟陆家家主。
陆家家主的右边便是同样胖朔的黄小,坐他对面的是名身着紫衫的童子,手抱一只银葫芦,不住往嘴里灌着不似是酒的无名灵液,腰带显眼处有一龙飞凤舞的“付”字,兴许便是传闻中难得一见的五器联盟付家金丹。
付家金丹的左手边是个白须老者,两手轻轻摩挲着,却有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棕色道袍上无任何标记,倒是搭在桌边的拐杖上标有一个“胡”字,自然是五器联盟胡家家主。
胡家家主的左侧是程家两位金丹,两人面相有几分相似,却看不出到底是父子还是兄弟。他们大多时候闭眼,偶尔会嘴唇微动的传音几句,就神情上来看,无疑是在场所有人里最轻松的。
而刚进门这位,打扮和气势与风物志中一般无二,无神岛元婴小黑天是也。她先冲主位儒衫男修合手一礼,复而对身后不知何时跟进来的光头小沙弥道:“人都到齐了吗?”
“回禀上师,已全部到了!”小沙弥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一副阴阴柔柔的女人样,幸好说话粗声粗气,外加喉结格外显眼,才不易被人错认。
那边,儒衫男修冲小黑天抱拳笑道:“昔日一别,道友修为更胜从前,令我这老家伙好生羡慕啊!”
“个人缘法不同,我观羽道友头顶玄云,近日当有奇遇!”小黑天淡淡回应一句,不跟儒衫修士客气便自顾在主位旁令一张宽塌上坐下。
律宗一脉项不打诳语,无神岛的卜算之术又是远近一绝。得知自家将撞大运,儒衫修士脸上神光一闪,即便身为元婴存在也险些忍不住心中激动,嘴巴张了几张,终究安纳下询问究竟的冲动,传音说起了正事:“黑天道友,可以开始了吗?”
小黑天微微点了点头,算作默认。
“咳咳…”儒衫修士清了清嗓子,面向殿中众人道:“八方若平,是律可通,四海能定,唯禁令也!尤记东海初封之时,此地应该叫鹏岛。然不知何起有人从中间加入‘神’字,近些年渐次流传开来,久而久之各地舆图上也以‘鹏神’做标,若非近日被本座偶阅卷宗查知,此种有违我天行仙居禁令之事不知还要瞒到几时?”
话到此处,儒衫修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变得毫无感情:“我天行仙居起于太古强法年代,向来崇仙尚圣,唾弃鬼神一道,但凡遣词造典都禁用两字,永帝时融合古今禁令,曾向天下修行宗门、世家发布《一千零一条》,《一千零一条》自成文时起便拥有至高无上的尊严,内里千条禁令违反任何一条都是祸及九族的大罪。未经允许擅改岛名,我仙居颜面岂容尔等随意践踏?”
他这最后一句吐口时,特意加入了些许神识手段,语气也没来由得重了几分,登时起到了威震殿中诸人的作用。
郑家两金丹和陆家家主似乎心中有愧,当时就坐立不住,瘫软到了地上。
陆家家主连滚带爬到大殿中央,冲儒衫修士连磕响头,疯魔般叫道:“巡天使饶罪…巡天使饶罪…巡天使饶罪啊…”
那郑家两金丹有样学样,同样匍匐在地,亦捣头告饶不止。
黄小看得心惊肉跳,难以想象平日见都没见过的金丹修士在巡天使面前如此不堪。为的竟还是自己看来屁都算不上的小事。自打接了裂空帮的帮主位子后,他还真没听人谈起过那所谓的一《千零一条》,有机会的话一定得熟读熟读,别的不说,起码不至于让自己遇到如今日这般的死局。
然而峰回路转的情况马上出现在眼前,让深觉置身事外的黄小一下子措手不及了。
先是付家金丹、胡家家主跪地承认同罪,后有程家两金丹磕头知错,愿与其余四家荣辱与共,两名道装青衣巡天使也起身帮腔说情,场面好不感人。
那儒衫修士面上十分为难,眼巴巴看着小黑天,示意该是她出言的时候了,已收了五家那么大笔灵石,若事情办砸倒霉可不止他一个人。
小黑天眉眼带笑的看了儒衫修士一眼,目光忽然就转到黄小身上,淡淡道:“这位黄道友乃正统三代分封以内宗门的帮主,《一千零一条》方面必然差不到哪里,何不由他做个评判,到底天行仙居可不可对此事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