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星期天，一大早黄媒婆就上门了，她由周管家引进来。这婆子不老，才五十上下年纪，浑身上下绫罗绸缎，打扮得阔气却也俗气，人很精明，一望便知惯常能言善辩。
“周老爷、太太，老婆子贸然登门。实在是受人之托，现在府上可有一门好亲呢。”黄媒婆笑道。
“什么好亲？”老爷子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想让对方自己把话说出来。
“来的都是客，请坐下慢慢道来。周管家，看茶。”大太太接过话头，搀着老爷在沙发坐下。
“周老爷，您府上的三小姐待字闺中，现在城南李致远老爷特意托我为他家大公子李绍文做媒。不知周老爷意下如何？”
老爷子早有准备，女儿大了自然留不住，只没想到这么快，虽然是他心内属意的佳婿，还是有些许惆怅。
“周老爷，城南李老爷和您府上门当户对，李大少爷和令媛可谓男才女貌。不知您还有何顾虑？”
“不行！我不同意妹妹嫁给李绍文！”慕清听到这番话，从不轻易表态的他失态地大声说道。
老爷子面色凝重大声道：“慕清，这里不是你插嘴的地方！”
大太太瞧着他们。
“爹！”慕清强项顶嘴道，“这是妹妹的终身大事，怎能如此草率地决定？怎么也得问问岚妹妹的意见吧！”
“成何体统！”周老爷生气难以抑制，“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到问你们小辈意见？还不给我退下！”
慕清还打算说什么。而若岚已轻步走到他们面前，道:“爹，我同意，您决定就好。二哥，不要再和爹为我的事情顶嘴争执了。”
“什么！”慕清感到天旋地转，“你决定了？你太轻率了，岚儿！我不准你嫁给他。”
大太太插嘴道：“青儿，岚儿早就与李大少爷私下见过面，想必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你如何能拆散这对鸳鸯？”
“清弟，你我作为岚儿的哥哥，理应祝福她。李家确实门当户对，李绍文城中新贵，妹妹嫁过去当少奶奶也不辱没她。”楼下动静这么大，跃华也听见了，他走到大太太身边说道。
跃华的话狠狠击中了他的软肋。是啊！他毕竟只是若岚的哥哥，有什么立场阻止她的婚姻？自己只是她的哥哥，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看她被送到李绍文身边！他强撑自己，用强大的意志力恢复之前的样子，心却隐隐作痛撕裂流血。
“既然您家小姐与李家少爷有情。那我们就更好谈了，现在我们坐下来仔细谈谈这桩亲事……”黄媒婆先还不明情况，现下脸上都笑出了花。
老爷子把情况仔细问了一遍，又交换了若岚和绍文的生辰八字。慕清气得一甩衣袖回房了。
若岚明了慕清的心意，她歉疚地敲开他的房门。慕清颓败地坐在桌前，毫无生气。看他难过，若岚不知道怎么开口，想转身悄悄离开。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我再不反对了。大哥说得没错，我也没有这个权利。”慕清淡淡道，听得出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
“我知晓你的心意，我来说的是，我们是兄妹，感情的事不可能。你千万不要沮丧，还会有更好的女人出现的。”她劝慰他，“再说前段时间万德危机，我是周家的女儿，理应为万德做点什么，而且我也是为了你。”若岚目视他。
慕清愣了：“我？”
“哥，我迟早就是要嫁人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应该了解现在的情势：爹顾念大哥无法真正放权给你。我答应了李绍文，可以让致和不与我们为敌。嫁给他，于你我大有好处。一是为我们暂且化解了一个潜在的障碍，二是我嫁出去了，你可以一门心思应付家里的事。我真心希望你能拿到万德，再没有阻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
慕清半晌无言，没想到若岚抱着如此的想法。他缓缓开口：“岚儿，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可我不要你去为我的理想做牺牲。比起万德，我希望你能幸福，而不是拿你的人生做筹码或是赌注，你能找到一个人，互相爱慕，相依相伴，这样我就知足了。”
“哥。也许我不是牺牲，我想过了我一定可以和李绍文相知相伴，他不是一个没情趣的男人。就算我们两个现在感情还不那么深厚，婚后再慢慢磨合吧。”
“你不懂。爱情哪能掺杂一些阴谋？其实他是算计你得的手，同样你的目的也不单纯。这样你们两个如何平等，如何相知相守？”慕清越说越激动，突然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伤感道，“我要不是你哥哥就好了。”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她，若岚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光有怜、有爱、有忧伤、有伤心、有怨、有内疚、有自责……她的心弦被狠狠拨弄一下，他的情绪左右着她，令她伤感起来：“可是你是，你是我从小就信赖的大哥哥。”
慕清忍不住把她揽入怀里。他的怀抱还是那样温暖，能为自己遮风避雨。
“岚儿……”慕清忘情地轻呼。他用手导引，抬起她的下巴，情不自禁……。
若岚如梦初醒，推开了他，头偏向一旁。
“你觉得我不如李绍文，是吗？”慕清被打断，颇有些不悦。
“不。”若岚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身不看他，“你是我哥。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我们不能这样。”
这句话狠狠戳中他的心结。慕清眼圈泛红，强忍着不使眼泪流出来。他慢慢再一次轻轻环抱着若岚，自语般：“岚儿，让我再抱一抱你。哥以后再不会了……”
若岚不住地鼻酸，背着身眼泪簌簌落下来。
周家破例留了黄媒婆吃便饭。慕清没什么胃口。大太太深知跃华的心事，特意在饭桌上提及让黄媒婆去祁家说合。黄媒婆没想到这一趟另有收获，喜不自胜，一口答应下来。老爷子想想也该让跃华定性，默许了。跃华兴高采烈，比平日里多吃一碗饭。
老爷子让跃华交账。好在跃华早有准备，偷偷让心腹李奕把账了了。他不再心惊胆寒，应对自如。老爷子查了，也没什么大的纰漏。
黄媒婆果然迅速，老爷子很快收到祁家的回音。本来祁家犹豫，黄媒婆几次从中周旋，祁老太太和老爷都不松口。倒是四夫人玉春，坚持为女儿祁珊同意了这门亲事，才令老太太和老爷让步最终答应下来。
若岚听黄媒婆绘声绘色地叙述，没想到寿宴上病歪歪的玉夫人如此坚毅，祁老爷可不是容易妥协让步的人呢！
跃华达成心愿甚是欢喜，大太太也放下心来，老爷子也欣慰。
老爷子让周管家带黄媒婆下去领了赏钱，她喜滋滋称谢离开。老爷子和大太太第一次为了跃华的事坐下来商量。
晚上饭后，若岚主动邀慕清花园散步。
慕清感触道：“不知道你还能这样陪我散步的机会有多少。真是物是人非。”
若岚道：“我嫁去李家之后，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没有一个合适的人照顾你，我不放心。”
“嗯。我知道。”慕清淡淡地，不像以前对这个问题排斥，也不热衷。
两人不再言语，一前一后向湖边走去。若岚改不了习惯，看到石头就要去踩。她脚下紧走几步，慕清看出她的意图，忙拉住她道：“又想站到湖边的石头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哪能几次三番救你？”
“曾经我有一次差点落水，是你救了我？”
慕清自觉失言，原本这件事他打算深藏心底，不意间说了出来，他默然。
“哥你怎么不直接同我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找到那个救我的人，好好感谢他。”
“……没什么好说的。”慕清望着远处的湖水，倒映着明亮的月光，一池清辉。若岚突然觉得他的态度，相隔了一层厚障壁，不复以往的亲昵。她更怀念曾经与慕清无拘无束的日子。数天之前两人还能无话不说推心置腹，如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如果他们不是兄妹就好了！从前她心里不止一次涌起这个念头，这次无一例外地被她否掉：这么荒唐的想法，怎么可能！
慕清凝视着她的面容，苦涩难当。他痴痴望着她。纵然他在心里发誓，要自己放下她重新开始。但知易行难，要做到却困难重重。他疯狂地爱着她，即便知道她是自己的妹妹，即将嫁给李绍文，也没有减一丝一毫。他抬头仰望空中明月，心中默默祝祷，他定会把这份爱深深埋藏心底，以哥哥的身份呵护她直至她出嫁。
他的心清明了许多，睡眠也好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