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拂走出屋门时,外面已经开始飘起了雪。
她没有让十樱送自己,一个人沿着皇陵边缘的一条石路慢慢走。冷风夹着碎雪灌进斗篷领口,她只是木然地攥了下领子,一脚深一脚浅,继续向前踱。
冷吗?这天是真冷,可再冷也比不过人心冷。
从十樱口中得知,她病死后的第七天,兄长宋熙宇就从镇海日夜兼程赶回了京城。
却被拦在了城门下。
说他出兵作战期间,无诏返京,违背皇命,不得入内。
后来他强行入城,国公府都没回就直奔皇宫门口,跪了一夜才请到入宫的旨意。
那时候她的尸身已经入殓,停灵在两仪殿中。他往两仪殿去时,听到了宫人的议论,说宋皇后的遗体死状怪异,并非暴病身亡,而是遭人毒害。
若宋熙宇当时能理智些,冷静下来想想便会察觉其中的不妥之处,怎么偏偏那么巧就这时候让他听见了这样的消息。
可惜了有人就是算准了他们兄妹情深,兄长那时候忽得她暴亡的消息,便能撇下前线战事赶回京中,可见当时心中也是对她的突然死亡不能接受的。
况且她的确算是暴毙,从突得急病到死去,时间都没超过二十天,宋熙宇当然觉得此事蹊跷。又在宫人口中听到这番惊天之言,便向李文昭直言要彻查她的死因。
李文昭当然没听他的,还说什么威国公这是痛失亲妹一时悲伤过度,胡言乱语。念其情义,失言之过不予追究。
宋熙宇怎肯罢休,他认定宋晚拂的死另有蹊跷,一意孤行要查出她的死因。却因此被朝堂的人上抓住了把柄,群起而攻之。
其实宋熙宇回京时镇海叛乱就已经平定,只剩一些收尾之事,因此他才敢把剩下的战事交给部下自己匆匆赶回来。却被人弹劾说其擅离职守无诏返京,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更有甚者,劾其拿宋皇后之死大做文章、妖言惑众,扰乱朝廷安定,有动摇新主威仪的不臣之心。
宋熙宇一时之间身陷囹圄,偏偏镇海那边又传出宋家军即将领宋熙宇之命挥师京城,打算另拥三皇子为新君的消息。
这下可就与先前那些罪名不是一个性质的了,也不止是宋熙宇一个人的祸事了。整个魏国公府,宋家上下所有军士,还有那些与宋家有牵扯的大臣们,甚至三皇子李景灏,一旦罪名坐实,那就是谋逆。
一时长安城内人心惶惶,宋熙宇为千夫所指。此刻他想要自证清白,怕也来不及了。
因为他已明白过来这是很大的一盘局,自己已身陷其中。而一旦集结在镇海的宋家军收到了错误的指令,很有可能就会真的挥师上京。只要军队踏出镇海一步,不仅宋家的谋逆罪名坐实,整个宋家军也会在行军途中被诛灭掉。
他不能心存侥幸,也赌不起。只能乘事态还未发展起来之前,舍掉自己保剩下的所有人。
自刎谢罪。
宋晚拂有想过宋熙宇的种种死因,或是功高盖主被忌惮赐死,或是遭意外伏杀身亡,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兄长会被逼得生生自裁。
她那英年将才一腔热血的兄长啊!没能死在沙场上,却陨在了阴诡小人的迫害之中。
这其中还有多少阴谋暗算,多少人参与其中,十樱一人之力也不能祥知告之。只能后面去查、去找线索。宋晚拂细细思来,只觉得遍体寒凉。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李文昭根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当皇后,也没打算让有宋熙宇存在的宋家继续枝繁叶茂。他只是想要借助宋家的势力登上帝位之后,再狠狠地一脚踹开。
不,不是踹开,是踩在地下,踩进泥里,让宋家永远不能翻身。
所以即使宋家军没有动作,宋熙宇自裁之后,仍被安上了心怀谋逆的罪名,三十六位将领与臣子获死罪,无数人受诛连。宋家军也被解散收编,不复存在。
好在是新君刚继位,没有判什么诛九族满门抄斩,否则这长安城里还要流更多冤魂的血,宋家的族人如今也不一定还能安然无恙。当然宋晚拂知道李文昭这样做分明就是心虚,他已然达到了拔除隐患的目的。若还这么丧心病狂赶尽杀绝,这仁君之名还怎么享,也不怕那一拨一拨的冤魂半夜去找他!
而如今在天下人眼中便是这般的,宋熙宇,不臣之心,畏罪自尽;宋家,苟延残喘,感恩戴德;当今圣上,顾念旧情,恩慈仁义。
当真可笑至极!
也悲哀至极。
她的兄长,是为了她,才生生撞进这个局里面的啊!
如果她当初能有点儿防范之心,早日看清楚身边人的面目,又何至于会这么容易被弄死。如果她不死,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前方忽有车马声传来,把宋晚拂从思绪中换起。她抬头,原以为是宋陌驾着马车过来接她了。却看到迎面而来的是一驾宫中制式的马车,一个穿着八品青色宫服的年轻小宦官在前头驾着马车,除此之外倒没再见有其他跟着的人。
石路不宽,她便停下来站到边上去,打算让这辆马车先行。
而没想到马车却在她前头不远处也停下来了,车帘翻动,一个十三四岁左右身穿绫罗紫袍、束金玉腰带的少年从车上跳了下来。
风雪擦着他的额发刮过,锦衣玉袍也掩不住身板的瘦削,在跳下地时甚至还有几分摇摇欲坠。而他身体微弓,神色间似乎在忍着痛楚。
一旁的小宦官没有想到他会先自己下车,慌忙扔下手里的缰绳,跳下去急急扶着他。
而宋晚拂在看清来人的样子之后,整个人瞬间都定住了。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儿子,李景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