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陌有些不解她反应为何如此大，但是下意识站起来，想要护着宋晚拂。
宋晚拂摆摆手，拽了他坐下，说：“我知桃大娘子心有怨愤，此次前来，并无恶意，只是想与你商量些事情。”
“我心里岂止是怨愤！”桃都知彷佛喘不过气来，后退了几步，扶着身后的美人屏，颤着手指着她。
“因为你父亲，我家破人亡，沦落到这腌臜之地，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倒好，你父亲谋逆。你们什么事儿都没有，依旧锦衣玉食，到这儿来一掷千金，看我笑话？宋二娘子，你才应该到这青楼里来陪身卖笑！”
宋陌攥紧了拳头，宋晚拂眼疾手快握住了他，示意别作声。自己则缓缓起身，直视桃都知的眼睛。
“桃大娘子，若我父亲谋逆，你父亲便是同样附逆之臣。你真的相信，自己父亲是那样不忠不义之人吗？”
桃都知闻言，脸上现出痛苦犹疑之色：“我不信，我不信阿爹会谋逆。当时我们全家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抄家罪名就下来了。阿爹死了，那么多人都被杀了。是你，都是你们宋家！”
不过一夜间，她就从养尊处优的上府折冲督卫千金沦落为教坊罪奴，家中兄弟全被发配到了边疆。
她辗转打听母亲和妹妹的消息，却得知母亲早已自尽，而同样没入教坊的妹妹，在一晚被几个恶霸带出局之后，再也没回来。
有好心的妓女偷偷给她带回来一张沾血的帕子，跟她说，不要再去找了。她妹妹可能被扔在某口枯井里，也可能埋在某处荒郊外，但总之，别再去找了。
她只能咬着牙将血泪吞进肚子里，为了不落得跟妹妹一样的结局，使劲儿向上争做都知娘子。教坊里的假母见她从前是官家千金，诗书才艺都精通，把她抬高了身价卖。恩客们见她奇货可居，蜂拥追捧。
那些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光鲜背后，全是她血肉和尊严被践踏的噩梦。
可是她到底做错什么了？
“我知你痛苦，你若怨我，如今我就站在你面前，要打要骂，我都不会躲。”
宋晚拂没有避开她抓上来的手，被推得踉跄了几下，站定。看着早已哭花了脸的桃都知，言语忽然变得十分坚定：
“可我要告诉你，我同你一样，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谋逆。”
桃都知顺着身后的屏风滑坐在地，万念俱灰：“就算没有谋逆，那又怎么样，人都死了，都已经成这样了。”
“不能这样！”宋晚拂也随之蹲下，让对方始终逃避不了她的目光。
“难道你要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族人永远都背着谋逆的千古罪名吗？你难道要一辈子做贱籍女子在这里陪笑卖唱？你不想出去外面堂堂正正做人？”
“呵，哈哈哈……”桃都知只红着眼在那儿笑。
宋晚拂：“我今日来找你，是因为我想要替我父亲翻案，替三年前那被冤死的三十六名官员洗脱罪名。桃督卫当时是我父亲的部属，你是他的女儿，我需要你的帮忙。”
桃都知无力地抬眼，嗤笑：“我能做得了什么？”
“能，你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宋晚拂明白，第一次见面就让她接受合作有些困难，于是打算再给她点儿时间。
“五日后我会再来杨五家找你，桃大娘子好好想想吧！这是你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也是让你族中兄弟能回来的唯一机会。”
走出杨五家，宋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脸色依旧凝重。
“憋坏了吧？”宋晚拂打趣他。
宋陌摇摇头，欲言又止：“阿姊，我……”
他此前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今日见到桃都知，他才突然惊觉。差一点儿，宋家的女眷也可能会在这青楼教坊里。他的阿娘、阿姊，还有大姐姐三姐姐……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
宋晚拂猜到他在惊怕什么，轻轻拍了拍他煞白的小脸，安慰道：“别怕，阿姊会护住宋家的。”
“阿姊，你找这些罪员的家属，是要联合他们一起翻案吗？”
“不是联合。”宋晚拂和他一起从北门走去，“单凭这三十六名官员的家属，还远远不够。但是我从他们身上，能拿到许多当时事件的证据，或许还有遗落的书信，能方便我去查。”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她回望热闹喧呼的平康坊，眼中似是有些不忍。“那些没入教坊的女眷，平日里有很多机会接触达官贵胄，能探到许多情报秘事。”
这也是她来找桃都知的原因，从十樱给来的那份罪眷名单中，她是最有价值的一个。当世一流的名妓，又行事机敏，还有权力使唤底下的小内人。如果能收为己用，会有很大的助益。
接下来，还有许多人需要找，许多事情需要细查。重活一世啊，依旧这么累。
此次出门，没有坐马车。宋晚拂和宋陌分别骑了两匹马，出了平康坊，东面就是东市，年节热闹非凡。
宋陌问她：“阿姊，天色尚早，要去东市逛逛吗？”
东市是专供达官贵人游玩之所，虽高档却远不如城西的西市热闹有趣。那里三教九流，还有许多胡人开的酒肆商坊，听说进去那儿眼睛都看不过来。
宋晚拂呼地调转马头：“走，去西市瞧瞧那些外邦的新奇玩意儿。”
要说全天下最繁荣热闹的地方，长安西市若称第二，绝对无有敢叫第一。从东门进来，入目皆是商贾云集，邸店林立，人头熙攘，满目珍奇。
宋晚拂拽着缰绳慢悠悠骑过去，这边酒肆胡姬跳着胡旋舞，那头百戏班子表演眼花缭乱的幻术。宋陌也被勾起了顽心，好奇地四处张望。
宋晚拂朝他一指前边的牙行，说：“听说时下兴豢养胡婢，要不咱也去买几个来。”
宋陌惊奇：“阿姊你要买异族奴婢？”
宋晚拂：“去瞧瞧。”
她当然不是一时好奇要买奴婢，而是她自重生以来，在宋府真正能用的心腹奴婢没有。青竹雪松是温氏给她的，虽忠心但只能当一般的侍女用，她还是需要几个能随时跟在身边的心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