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重毓喊“女魔头”的恰是唐佛如晨间在街上所见的桥上人。
那玄衣男子呆看着大白天穿着一身夜行衣的重毓,又退了几步走至酒栈外的石阶上抬头瞧了瞧,抑制不住地哼笑了几声,随即疯魔了般指着重毓大笑起来。笑还不够,他还一边模仿起了重毓平时守大门的样子。
“早些日子便听闻青葵城有家酒栈请了个痴儿,天天白日里穿着身夜行衣石雕般守在大门口。我道是哪个傻子,原来是你!”
酒栈里一阵死寂。
扁七一见是它主人来了,连忙化了形态噗嗤噗嗤地跑过去,乍一眼不过是只肉乎乎的肥猫。
玄稚笑得肚子疼,一脚把扑上来的扁七给踢到了一边。末了,他擦了擦眼里的泪水,笑意在他脸上渐渐消失。
众人忽然觉察到一股通天杀意,唐佛如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嗷呜——”
扁七兴奋地嚎叫一声,玄稚右手轻握,掌心生出一团极为妖冶的黛紫色焰火,眨眼之间成了一杆赤尾缨椆木长枪,枪尖银光一闪——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一道玄色身影便猛然朝重毓闪去。
重毓面色不变,一掌便将面前的桌子推撞而出。玄稚借机一踏,枪尖猛转在空中划出一声尖锐的破音,直往重毓喉尖划去。
重毓拧腰一避,脖颈上立时现出来一条极细的血痕。玄稚讥笑一声,带着些许不屑,跃步过来执枪又刺,重毓长臂一振,抄起桌上的几根竹筷飞掷而出,玄稚慌忙一挡,立时就乱了招法。
趁玄稚身形一颤,重毓一脚便将他踹了出去,玄稚一个趔趄,接连撞翻三张桌子。
“有点儿长进。”
重毓嘴角含笑,从容讽道。
“你耍阴的,不算!”玄稚灰尘扑扑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愤恨道。
“那就,”重毓只一伸手,方才还在角落里放着的一把平平无奇的长剑便倏地飞到了她的手中,“再打一次?”
天知道那柄剑曾给玄稚造成过多大的阴影,玄稚一看到它就犯怵,只得撇撇嘴,“嘁,不打了。”
他为扁七这只蠢狗在青葵城苦苦找了整整一个月,没成想不过不过一个月的工夫,蠢狗不知怎么竟和这女魔头混到了一处。
玄稚冷哼一声,抱起地上正黯然神伤的扁七就要走。
扁七却不肯,扭着身子从玄稚怀里跳了下来,屁股一扭一扭地朝趴在一旁正打瞌睡的橘猫走去。只见它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橘猫的头,还有模有样的“喵”了两声,橘猫懒洋洋地睁开眼瞥了它一下,给它挪了个地。
一黑一橘两只肥猫就这样旁若无人般地晒起太阳来。
“看来你这裂铁兽连狗都不屑装了。”颜儒胥看着气急败坏的玄稚,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一时半会也劝不动蠢狗,玄稚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正你侬我侬的扁七,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角落里愣愣地看着他的唐佛如。
这小姑娘看着挺机灵,不会是个傻子吧?
“那姑娘,你们这还有空房吗?”
唐佛如回过神来,连忙点头,“有的有的,客官要几间都有。”
“多少银子一晚上?”
“呃……”唐佛如绞着细白的手指,低头犹疑了一会,这才说:“收、收你二十文吧。”
一听这话,颜儒胥急地几乎要跳起来,他正想大力抗议,却忽然注意到唐佛如红透了的耳廓,他吸了口气,恍然大悟。
只见唐佛如攸然一笑,羞涩道:“包月只收五百文。”
颜儒胥忽然想到了自己吃的那只价值一万两的绝版变质烤鸭,心里头直滴血。
唐佛如这妮子也忒会对人下菜了,前几天一个秃顶大爷说要来住一晚上,她竟然厚颜无耻的收了人家二十两。一来个皮囊还不错的公子哥儿就只收二十文,要是那大爷晓得了,可不得被她活活气死?
话说回来,那这死丫头一只鸭子收他一万两又是什么意思?颜儒胥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不然很有可能怒火攻心一命呜呼。
“二十文,你不活了?”玄稚掏出满满一袋银两来扔到了唐佛如怀里,笑道:“这是房费,住到我走为止,都给你了。”
唐佛如暗暗掂着钱囊的重量,心里早就笑开了花,脸上却怯生生的点点头,一副少女怀春的单纯模样。
这人一看就人傻钱多好骗,关键长得还人模人样的,要是钓着这条大鱼……发财致富走上人生巅峰压根不是梦,区区三万两,还用愁吗?
唐佛如这样想着,双手插腰嘎嘎笑出了声。众人满脸怪异地看着她,一时无语凝噎。
深夜,池心小舟。
天空浩瀚无垠,幽蓝如海。清透的云雾里悬着一钩明月,悠悠地荡漾在水面上。木桨轻划,便在池中泛起圈圈涟漪来,清水映着月色,微现几许潋滟。
两人,一猫,一坛酒。
四周静谧极了。
唐佛如盘腿坐着,撑着腮帮子昏昏欲睡。几次差点栽进池里,都被一旁的玄稚给扯了回来。
这姑娘非要约他晚上湖心赏月。
湖非湖,是个小舟勉强能转个身子的小池塘。月亮也只有小半个,还不够扁七塞牙缝的。而提出来想要看月亮的人,此时此刻还在一旁专心致志的打瞌睡。
玄稚黑着脸抬头看着天上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月亮,左右不时传来一人一猫的呼噜声。
他怎么那么倒霉呢?
玄稚和他爹辞行之后把天下各处都游了个遍,直到这时才有了一种身在异乡的怅惘之感。
自打认识重毓和颜儒胥起,玄稚就再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别说打不赢仗了,就连吞口水都能呛着,奈何冤家路窄,他是死都没想到在这旮旯地界也能碰着他们。一边骂骂咧咧,玄稚一边又将脑袋都快垂进水里的唐佛如给拉了回来。
长夜漫漫,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蛮涯又打了进来。”颜儒胥凝眉阅着皱黄的信纸,喃喃着。
又失一城。
武将率军不力,连连败北。
军资锐减,守边将士饥寒交迫。
“这信是一个月前的。”重毓神色忧虑,低哑道,“我们的信又被拦截了。”
颜儒胥看向重毓,“会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