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节洁净得一尘不染的软卧车厢。叶少阳站在铺着织花地毯的过道里,看到一排十个包厢门,除第五个微拉开了些缝,里边泄出了些柔和的灯光外,其余九个都紧紧锁闭着。第五个包厢门口放着一红一黑两只拉杆箱。周车长上前几步将拉杆箱挪开,拉开包厢门,挡住其他人,请叶少阳和老钱进来。
包厢里的陈设更加讲究,铺位上的卧具洁白如雪,车厢墙壁上镶嵌着裸女出浴的油画,在吸顶灯奶油色的灯光里备显朦胧。车窗开着,同样洁白的纱帘随着列车全速行进带起的夜风不断飘拂,车窗旁的小茶桌上摆放着晶亮的不锈钢托盘,里面高档香烟、饮料茶点一应俱全。
一切都那么赏心悦目,唯独地上大煞风景地躺着一具女尸。
叶少阳和老钱一进门就不约而同地跪趴在了地上,一边一个,像少林和尚练蛤蟆功似的,非常专业地近距离仔细勘察女尸的全面状况。
那女尸年龄约二十五六岁,赤着脚,全身只穿着蕾丝内衣,脚朝窗、头向门仰面朝天地倒在地毯上。看她的面容,如果是在生前应该是艳丽而妖媚的,但现在已经满脸血污惨不忍睹。女尸的右太阳穴有一处约一公分左右正方形的创口,血就是从那里不断涌出来的,浸透了头下的地毯,现在已经凝结。
二人观察许久,老钱取出镊子准备撩起内衣检查女尸的胳膊和大腿,却先从死者的胸罩里夹出两张簇新的百元大钞来。一旁的年轻男列车员脸刷地白了,仿佛遭到雷击一样,呆若木鸡。叶少阳眼角的余光瞬间捕捉到了列车员表情的细微变化。这时候老钱已经检查完了,站起来对叶少阳说:“可以肯定,尸体前额上的钝器伤口就是致命伤,这个伤口可真是挺奇怪,怎么像印章一样?究竟是什么凶器现在还不好确定,现在四肢上还没形成尸斑,从尸温判断,死亡时间不会太长,应该在凌晨三点左右。”
叶少阳点点头,回头对周车长说:“请周车长介绍一下情况吧,这女人怎么回事?”周车长哭丧着脸:“哎呀,叶队长,钱法医,我要知道怎么回事还能请你们来?”叶少阳说:“那么,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周车长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身猛地一把揪过那个丧魂落魄的年轻男列车员,尖叫着:“你说,这个臭女人是谁?你为什么放她进来又杀了她,谁给你的权利?你赶快给我交代!”
那列车员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车长,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啊……”
叶少阳做了个手势:“打住打住,周车长,你先告诉我,这节软卧车厢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全列超员这节车厢却空着?”
周车长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先交代。”她马上察觉了自己的语病,改口道:“哦不不,我先介绍。”
叶少阳及时抓住了周车长的话柄,带着一贯的微笑说:“没关系,交代也行,介绍也好,咱们一个一个来。”
周车长不情愿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由于旅客对这趟列车的反映越来越多,已经传到了上级有关部门的领导那里,有关部门决定,派一个副局长专门乘坐一次该车,实地考察一下。消息就传到了锦城铁路车辆管理科刘科长的耳朵里。这位刘科长负责着锦城至省城一线客货列车运行的管理工作,职务虽不显赫,却掌握着炙手可热的实权。听说副局长要下来,刘科长丝毫也没惊慌,这种阵势他经历得多了,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先搞清楚了副局长下来视察的准确日期,然后调出一辆备用的软卧车厢。刘科长是魔术家,旅客反映要求增加车厢,他像站在戏台上面对满场观众一样姿态优雅地摊手示意两手空空,领导要视察,高级车厢立马就能变出来。刘科长吩咐车站保洁工人把车厢内外清洁一新,换上全套崭新的地毯卧具,应备物品一应俱全,连领导如厕用的卫生纸刘科长都用香水熏好后亲手装在了卫生间里。这才把车厢挂在列车尾部。刘科长又特地吩咐周车长,专门给软卧车配备一名列车员,准备做好对副局长的服务工作。刘科长也亲自登车,去省城迎接副局长。刘科长成竹在胸,将陪同副局长一路视察到锦城,如果陪得副局长心情好,刘科长正好提一提自己想挪挪位置当当运输处处长的愿望,顺便就给副局长进贡点感情费。平时想亲近领导都找不着机会,难得今天领导主动送上门来,而且现如今给领导送礼打点早已成了一门最难最微妙的艺术,明里暗里无数眼睛都在盯着呢,而在空静舒适的列车包厢里,做点啥事都人鬼不知,岂不妙哉?!
谁料想天算不如人算,车快到省城时刘科长接到通知,副局长的工作安排临时变动,视察改期了。刘科长一听泄了劲,草草吩咐周车长看守好软卧车厢,自己便也不打算深更半夜再在列车上干熬着了,一到省城就匆匆下车,不知忙什么业务去了。
刘科长吩咐了周车长,周车长自然又吩咐了软卧车列车员,让他锁闭好车门,不许放任何人进入。
叶少阳有点听明白了,把头扭向那个年轻男列车员。那个列车员的腿又筛起了糠。他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刺向他,腿肚子一软禁不住又要向叶少阳跪下去。叶少阳一把扯住他:“可别,这不年不节的咱可承受不起。你也别慌,我问你些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我。周车长,麻烦你再开一个包厢,老钱在这里看守现场,大张,你来帮我做一下记录吧。”
“姓名?”
“肖书伟。”
“年龄?”
“二十三。”肖书伟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在叶少阳的讯问中叙述起来……
刘科长下车后不久,一个时尚女郎来到了普通车厢与软卧车厢的连接处,她还想往后走,被肖书伟拦住了。女郎说明明后边还有车厢呀,肖书伟不耐烦地说:“不许就不许,哪那么多闲话?”女郎便拿出了磨劲,嗲着腔调说她在找厕所,挤了好几节车厢厕所都被人占着,她都快憋不住了,求帅哥你行行好,让姐用一下卫生间吧。肖书伟架不住她缠,看看周车长没在跟前,就给她开了软卧车厢门,吩咐她快去快回。
女郎享用完了刘科长给副局长精心准备的卫生纸可就不想走了。肖书伟见她老也不出来就进去找她。却目瞪口呆地发现她已经打开了五号包厢门舒舒服服地半躺在了铺位上。肖书伟又惊又怒又怕,忙让她赶快起来出去。她款款地爬起来撒着娇说:“帅哥这么凶干吗呀,你也不问问人家叫什么,我叫小兽,野兽的兽。”肖书伟说你是野兽也好牲口也罢,这不是你呆的地方,赶紧起来走人。小兽娇笑一声,说:“讨厌。”抬起兰花指指了指普通车厢的方向说,“帅哥,姐在那边连个座位都没有,已经站了一天一宿了。”肖书伟心里说扯你的蛋,本次列车从始发至终点总共才十一个小时。小兽不管不顾地继续撒娇:“再说了那边又挤又热,哪是人呆的地方,你还要把人家撵回去,你就忍心呀,你不心疼呀?”
肖书伟胆怯地抬头看看叶少阳的眼睛,忙低下头去嘴里嗫嚅道:“我看她也怪可怜的,一时心软就……”
“啊?”周车长又暴跳起来,“你就把这个臭女人放进来了?你知不知道这节车厢多重要,连我都不敢随便进来!肖书伟啊肖书伟,我看你平常脑袋又灵活又会来事,挺有素质的,才这么信任地把这么重要的岗位交给你,谁想到你、你……”
叶少阳心里冷笑:脑袋灵活恐怕其他地方更灵活,心一软没准其他地方就会硬起来,会来事就等于有素质了?真不知道现在的领导都是些什么混蛋逻辑!叶少阳声音很平静地说:“肖书伟,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肖书伟勉强抬起头,叶少阳和他眼神一碰,他立即避开了。叶少阳说:“我刚才说过了,我问你什么,希望你如实回答我,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只是心一软就放她进来的么?”
肖书伟咬了咬牙,说:“是。”
叶少阳说:“那好吧,我去请钱法医再仔细验一下尸体,确认一下她身体里面有什么其他的痕迹没有,如果有并且在时间上能确定是在进入包厢之后发生的,那么制造这种痕迹的人就有重大的杀人嫌疑。”
扑通一声,肖书伟又一次熟练地跪倒在地,一边打自己的嘴巴,一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别,别,我该死,我、我说实话……”
叶少阳厌恶地盯着他,轻轻一拍桌子:“收起你那一套,站起来,老老实实地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