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在算命馆里背棋谱,莫婶带那姑娘来了。背棋谱是我打发无聊的一种方式,也借此锻炼自己的意志力,其实我根本不会下围棋。正在绞缠不清的数字中打转,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莫婶一张笑盈盈的脸。莫婶的笑脸后面还跟着一张大而臃肿的脸,我想这应该是我未来妻子的脸吧。莫婶做了简单的介绍就离开了。
屋里只有我们两个,面对面坐着,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我坐在平时给人算命的位置上,与她中间隔着一张写字桌。桌上摆着一本棋谱,一本万年历,三枚算卦用的铜钱,一包香烟和一个茶壶形打火机。她低着头,目光死死地落在那些铜钱上,较之其他东西,这些神秘的铜钱更能吸引她的目光?
我说,你属什么的?她没有回答我。我又说,属兔的吧,乙卯年,木命,我大你两岁,我是癸丑年,土命,木克土呢。她仍然没有反应,大概我的专业术语让她感到迷惑。我马上转了话题,说,你叫文丽?文章的文,美丽的丽?她仍然无动于衷。这时我还没有发现问题所在,我以为她不说话是因为害羞。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次相亲会以失败告终,她是一个没有毛病的健全人,我的残疾跟她是不能匹配的。这么一想,我对她的沉默不能容忍了,她之所以仍然坐着不走,难道是受了家人的逼迫?既然这样,我有什么理由陪她浪费时间呢?于是我很不礼貌地把双臂从口袋里抽出来,伸到她面前,让她看我光秃秃的手腕。我的举动把她吓了一跳,她身子往后惊讶地退缩,同时张大了嘴巴茫然地望我。这是我们第一次目光对视,我发现她眼里满是戒备和惊恐。我不无激昂地对她说,看到了吧,我是一个没有手的人,难道你家人没告诉你吗?现在我来告诉你,你来我家的真正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做我的一双手!你想象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吗?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了是不是?很抱歉,我还得做生意,不能留你吃晚饭了。说着这些话,我在心里痛惜地想,三百块钱打水漂儿了!我没好意思把这话说出口,虽然心疼钱,但面子也不能不顾。我的话终于使她有了一些反应,她居然笑了,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她啊啊叫了两声,打着手势,这时候,我才知道她是一个聋哑人。
她听不到我说话,我也看不懂她的哑语,我们的交流面临巨大的困难。她打哑语时我注意到她的手是一双粗糙的手,手背上布满粗重的皱纹。这双手可以烧火做饭,甚至可以劈柴,可以搬移重物,因为干燥,想来抓什么东西都会牢靠。她的衣服显然是缩过水的,衣袖过于拮据,露出结实的手腕,长在这样手腕上的一双手,将成为我未来生活的支柱?
我用嘴咬着笔杆写了几个字:用字交谈。她看了看,也写了一个字:好。我们算是找到了一种可以交流的方式。但是我却没有再给她写字,我一向讨厌写字,我想,将来无论跟她说什么都得写字的话,我宁愿什么也不说。我忽然有说不出的厌烦。我们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她用手把一张纸折来折去,那张纸上记着一个客人的生辰八字,我告诫她不要把纸弄烂,话出口才想起她原本是听不到的。在她折纸的时候,我也背起了棋谱,我眼里什么都没有了,满脑子都在想那些排列怪异的步骤。哧啦一声,她把纸撕成两片,又是哧啦一声,两片变成四片。不要撕!我大声呵斥她。她当然是听不到的,哧啦,哧啦,她似乎沉浸在撕纸的快乐当中。她站起来,把碎纸片往空中一抛,转身走了。
我知道她生气了,我承认我的过错,我的怠慢伤害了她的自尊。
我埋怨老莫隐瞒实情,为什么不告诉我文丽是聋哑人呢?老莫一脸冤枉地跟我解释说,女方的详细情况是跟我母亲说过的,经过她老人家同意才安排了见面,而且他也曾跟我说起,我当时不愿意听,他就没细说下去。我这才想起那次在澡堂里他帮我洗头时,确实向我介绍过女方的情况,只是我对这事压根就不重视,我对他说,只要是女人,只要能干活就行。
老莫问我姑娘长得什么样,漂不漂亮?我说,还不算丑,一般般吧。老莫忽然露出一个下作的表情说,奶子呢,奶子是不是很大呀,你小子可真是有福之人!说实话,我并没有注意文丽的奶子是不是很大,那天见面,我关注最多的是她的手,我对她的手还算基本满意。
没过多久,老莫带来消息说,女方同意这门亲事,约好时间第二次见面。我对老莫说,既然同意还见什么面,选个日子把事办了嘛。老莫说,哪有这么便宜,得按人家规矩办事。所谓规矩,其实是一套程序,第一次见面后,双方同意的话,还有第二次见面。第二次见面就是定亲,要给女方彩礼,还要送给女方衣服、戒指之类的礼物做定情物。我对老莫说,什么规矩不规矩,不就是要钱嘛。老莫说,要钱也得讲究个方式啊,赤裸裸的多没面子,人家养这么大的黄花闺女岂能白白送你?不过你放心,我会跟他们讨价还价,争取把钱花到最低限度。
事虽至此,我仍犹豫不决,我不知道这门亲事对我来说是不是真的很有必要。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的贵人再次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