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8年第02期
栏目:大千世界
赴宴之前,李娟根本不知道省城有她的乡下同学,更想不起来她中学时有个外号“小麻雀”的同学项前。
丁力一般很少携夫人赴宴。李娟也懒得搅和在丈夫那些逢场作戏的男人游戏里。不过,这天傍晚,丁力赴宴偏要带上李娟,理由是即将参加的宴会是专为李娟准备的。丁力虽为局长,但还是扯李娟衣襟的。李娟当时就有点纳闷,她估计对方不是巧立名目,就是不怀好意。但是丁力说:“你听说过项前这个人吧?”
李娟说:“看到过他的报道,说他只用五年时间就进入胡润国内富豪排行榜第三十名,身价几十亿。绝对是吹牛。”
丁力说:“有点水分,但也的确一夜暴富了。这人很有意思。你还不知道吧,他是你中学同学啊!”
李娟大吃一惊,皱眉搜索记忆,记忆里并没有一个叫项前的同学。她将信将疑:“不会吧。我中学可是在乡下读的。”
丁力说:“对呀,不就是白水县的黑塔中学吗,他也就是那里人呀。项前这个人是个奇迹。一个乡下土包子,但鬼精,是个做大事的人。在我面前说是你同学,我也不信。他打赌要在嘉年华大酒店摆一桌,请你认他这个老同学。”
李娟还有什么好说的,省内第一大富豪请她一个局长夫人赏光,她哪会不给这个面子,人家可是省长书记的座上宾呀。李娟着意打扮一番,站在镜子前。人到中年的李娟除眼角出现几缕细细的鱼尾纹,留下了岁月的沧桑外,脸色还是那么鲜润,身材还是那么端庄苗条,一副少妇的模样。
走进金碧辉煌的嘉年华大酒店,站在迎宾小姐身边的一个小个子男人笑脸迎上来,放过走在前面的丁力,向后面的李娟伸出手去。李娟不喜欢跟男人握手,即使对方主动伸出手来,她也只会蜻蜓点水地握一下。不料小个子双手逮住她的一只手抖起来,而且直呼其名:“李娟,老同学,你一点没变,越来越漂亮了!”
李娟明白,这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项前了。但是,她心里不痛快,什么人见面就这么不懂规矩,饿狼色鬼般的,哪个跟你同学?因此,她的脸子冷冷的。
小个子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丢下紧紧抓住的李娟的手,冲着丁力自嘲说:“局长你看,李娟成了局长太太,就不认我这个乡下老同学了。”
“他就是项老板。”丁力向李娟介绍。
李娟又仔细看一眼小个子,浓眉大眼,满面红光,留着寸头,衣着考究,有点黑老大的味道。但两腿走路有点罗圈,肯定是挖河抬土落下的,更像一个乍富的农民。李娟想起那句穷人乍富腆腰鼓肚,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中学有哪个同学像他这样的。
李娟跟在丁力身后走进宴会厅,早已等在那里的几个陌生人笑着站起来。项前先坐到主人座位上,招呼李娟坐到主宾位置上。李娟谦让一番,看丈夫点头同意,她才不安地坐下了。环视一周,桌上还有一个漂亮女子,白白的脸蛋,油黑闪亮的披肩长发,眼睛一直看着项前。
项前举杯站起来说:“今天请大家聚一聚,是为我的同学李娟。我跟她是二十年前中学同学,现在她成了丁局长太太,我为她感到自豪啊。来,干一杯。”
李娟忙站起来,向大家赔着笑脸,被项前一只手摁下去了。她一言不发,有点拘谨。她小心翼翼瞅着丈夫丁力说话。
桌上别人话少,除丁力、李娟,几乎都看着项前的脸色说话敬酒,一个个彬彬有礼。只有项前话多,简直像得了话痨。他说:“李娟是那时咱们黑塔中学的校花。丁局长你别生气。她爸是乡长。她时髦着哩。真的是校花,高傲得像个小公主,走路咯噔咯噔的。我们乡下这些泥孩子根本不敢跟她说话。她要是跟咱们说上一句话,那咱们都幸福好几天睡不着觉,就是瞅上咱们一眼,那咱们也幸福半天。真的,李娟,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那时在班上个子最小,对,现在也还最小。我那时就话多,外号‘小麻雀’,就跟早晨起床时树上的麻雀那样,整天叽叽喳喳的。你想起来了吗?”
李娟还是没想起来。
项前难为情了。他点了几个在黑塔中学出了名的同学,问李娟认识不。有两个李娟承认是她的同学。但是李娟对他是不是她的老同学,未置可否。项前好像不仅丢尽面子,而且说了假话,对不住大家。他说:“真是贵人多忘事。来,李娟,我敬你两杯酒,今天高攀了,你能赏脸,我非常高兴。”
李娟终于开口了:“我能有你这么一个大富豪同学,那是我的荣幸啊。你现在大富大贵了,还不忘我这个乡下老同学,我应该感谢你才对。来,我敬你一杯。”
项前脸转向丁力说:“看看,局长夫人就是不一般,这酒我一定要喝。你说喝几杯?”
李娟看一眼丈夫。
丁力说:“二十年没见面,就喝二十杯吧!”
丈夫知道她的酒量,但李娟面有难色。
项前却要抓住机会:“要是喝下这二十杯酒,李娟就能想起她这个老同学,我就是醉死了也喝。”
李娟只同意喝两杯酒。一杯代表十年。
项前痛快地喝下两杯酒,说:“什么时候,老同学,咱们回母校看看去吧。”
李娟说:“你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我去能做什么?”
丁力插话:“有空回母校看看也好。”
项前逮住丁力的话说:“对呀,到时候把混出点人样的同学都约上,热热闹闹地到母校去,多有意思的事情啊!”他搂住丁力的肩膀,扭头对着李娟说:“老同学,你知道咱们班还有哪个混到省城来了?”
李娟说:“不知道。”
项前说:“那好,就咱们俩。我跟你说,我真留恋中学时光。当然,那时我穷得连双鞋子都没有,书包更别想。上学就是胳肢窝夹着书赤脚往学校跑,那情景历历在目啊。但是老天爷是公平的,他老人家可怜我,让我现在有钱了。可我知道,老同学,没有丁局长这样的政府官员支持,我项前再有能耐,也发不了财。所以说,这辈子我要感激的就是政府,就是你家丁局长这样的领导。”
李娟没有附和他,她感到项前这人身上有点匪气。
项前手下的人开始敬酒。一个个双手捧着酒杯,一脸矜持。项前把他们一一介绍给丁力夫妇。李娟转眼就忘掉了他们的名字。但对对面的那位女子倒是不光看了顺眼舒服,而且还记住了名字,吴芊,项前公司新上任的一名会计。
吴芊捧起酒杯站起来喊李娟:“李姐,项总一直夸你漂亮,果然名不虚传。你保养得真好,有时间请你教教我。我敬你一杯。”
李娟听了高兴,痛快地喝下这杯酒:“吴小姐才是大美人哩!你该叫我李姨吧?”
吴芊马上改口叫她李姨。李娟听了觉着自己有点像居委会老大妈了。散席了,吴芊像闺女似的挽着李娟的胳膊下楼。
项前没有听到李娟亲口承认她是他同学,似乎很难过,送丁力夫妇走出宾馆大门,还念念不忘:“老同学,你想起那个小麻雀了?”
“早想起来了。”李娟违心地说了一句。
项前仰天大笑,高兴得要死。
回家途中,李娟还嘀咕说:“我怎么就想不起这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