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露发廊”,一张玛丽莲·梦露金发红裙风姿撩人的广告牌上写着欧体店名,在县城南街那个发廊林立的路段挂起来了。
梦露,就是她自己。
顺花在那个晚上才知道是因自己的特殊体形肤色,才让罗成瞄上了。在这之前罗成就说她长得像梦露,她却没有在意。那天在时尚鞋城,她正面对满台满架的鞋子挑选,罗成恰在身边出现了。她一眼就瞅准了一双拿过来,她却觉得太亮眼太招人,罗成说你的模样很像梦露,红色是梦露的标准色,酒红色是今年的流行色。她嫌这种款式的顶头有一朵花,太俗气。罗成说俗气是一种挑战,变大俗为大雅,就看你的内在东西了。不由分说,罗成就奔向收银台,差点让她开了钱。
站在刚刚挂起的广告牌对面,顺花满意地欣赏一毕,又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美鞋,心想:我真的是梦露吗?
真的,她曾经是梦露的憎恶者。
因而也就爱上了郁金香。
满园的郁金香,开放在一家宾馆的停车场旁边。
这是县政府的宾馆,挂的是县政府招待所牌子。在这儿打工的几乎全是女娃,分餐厅和客房两部。她在餐厅工作,抹桌子,端盘子,从早晨七点到晚上九点,底下的两只脚不住地走动,上面的一张脸要保持固定的微笑。怎样微笑?这要经过培训。负责培训的是终日笑眯眯的副所长。50多位穿着藏蓝棉布套装的服务员整齐地站成两排,背着饭厅,面对车场,全神贯注地看着副所长。副所长一如既往地笑着。他说微笑就是人常说的面带三分笑,一分二分不行,九分十分也不行。怎么理解这三分?这纯粹指的是口形。他作了个口形示范,双唇张开一条缝,嘴角翘起,两边的腮帮扯开了跳了几下,眉毛忽然变成半个弧,整个脸盘旋左转右地一摆,忽然收成一个严肃的表情,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他又说这三分笑是表面,十分笑在内心,这样才有抓人的效果。这话怎么讲?他转过身,伸手朝前方一指说:看见那片郁金香了吧?开得多美丽多撩人!可它不像牡丹那样大朵大盘,又不像桃花那样千枝万朵,它是单株单茎单花,身材不高,叶片不繁,开起来一心一意,尽管在颜色上做文章,非把你的眼睛扯住不可。大家想想,谁进了咱这院子不被她吸引住?谁看了一眼不想看二眼?它长在那地方,不就是百分之百地开吗?
顺花被他的深层鼓动和诱惑打动了。她开始注意这片花。不错,它的绚丽,娇艳,光色香气,确实迷人。但是,它又简单脱俗,显得那么干净。顺花走来走去逐株查看,发现每一株都是一样的。一茎青枝上独立着一个花蕾,茎叶上涂着一层粘腻的白粉,容不得你伸手去摸。顺花觉出了它的高贵中的贞洁,心有所动,便详细了解。一位上网的女伴查出郁金香有个外号:穆斯林的头巾。它的花色确实像穆斯林的头巾。
顺花“啊”了一声。
她毫不犹豫地在村子规划下达时在自己门前埋下它的球茎。
可是现在,门前的郁金香一派生机,她却要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在颜色上做文章”的梦露了。
顺花沿着梦露的亮点发展思路,挑选人员,配置服装,制定规章,安排业务。清一色的微胖白鲜,一米六左右的个头,染金色长发,涂绛红唇膏,穿粉红色长裙和酒红色高跟鞋。
顺花又把罗成请来,让她给女娃们讲梦露。罗成说在咱们小县城,梦露是迟到的奶油雪糕,能化解人心的焦热。当年好莱坞的梦露是性感女神,她上了电影,由不得男人掏腰包。梦露的经典镜头是裙子让风括起来,快露出大腿根儿,却没有再往上露,留住往男人的梦里露。梦露很开放很热情,热情得简直就是一个白痴,白乎乎痴啦啦地只知道笑,笑得像一个没有心肝的儿童。男人就爱这种人,她能无私奉献。
女娃们围坐一起,就重视了脸面,不像单个人陪客人在房间。显然罗成没有考虑到这点。她看到有些人挤眉弄眼,偏过头撇嘴唇,生气地说:“很开放很热情并不是坏事。谁如果认为梦露是坏女人谁就是有眼无珠。梦露是那个时代耀眼的大明星,比现在的明星耀眼一百倍。她是挣票子的王牌,也是推动性革命潮流的先锋。全世界的人能有今天的先进观念,就是亏了她的今日露明日脱。她让全世界的人开了眼,也开了窍。大家都不是过去的瓷锤疙瘩了!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我们恐怕坐上宇宙飞船也赶不上!谁还敢对她放冷眼?”
罗成气势汹汹,女娃们低下了头。
罗成的强调当然很有必要。对于这种半明半暗需要勇气支撑的职业,拿一位大明星作榜样进行正面引导无疑是有重要作用的。但顺花觉得这并不是根本之举。根本之举是什么呢?她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的投怀送抱,发自内心地主动上门送货。关键在自觉。农村人说:牛不喝水,强扳犄角不行。关键是自觉,这才是根本。
顺花制定了政策,对女娃们非常优惠。政策的核心是待遇:管吃管住,一月300元底薪。各人的酬金,按所得的比例计算。县城一般的比例要打破,她要让女娃们多拿,自己少拿,刺激你的积极性。自己办锅灶,三天不吃重复饭菜。病假事假不扣底薪。半月下来,客人的脚步就稠了密了响亮了。
顺花有罗成言传身带的宝贵经验,在对外接应对内点拨的岗位上更加出色。她完全出自内心,对迎面进来的客人心怀十二分的感激。顺花没有多余的想法,没有五彩缤纷的念头,脑子里只有自己那二亩黄杨苗子。不要说你的货好,是四季常青的绿化树,有人要了就能美化环境,没人要了就是一堆柴禾。现在街上到处都是这个廊那个池,顺口溜说“公路光得能擀面,两边都是妓女院”。即使你的梦露真是那个当年的梦露,在这人人敢脱的年代,真假有多少区别?来的人都是有缘有情,都是可亲可敬的荣娃哥。拿出这份心思,脸上嘴上手上就不一样了。来的都是先生,都是兄长,都显得身份尊贵,可以称老兄、老板、先生、大哥,熟人称张哥、王哥,而顺花别出心裁,一律称他们“我哥”。“我哥来了,快坐,快给我哥上茶。”亲热得如同见了娘家兄长。她的手也像罗成一样在客人的身上变成一只玉手,不过,这只玉手不是在后脊上上下下抚抚摩摩,而是从后腰揽过去,在侧部松软的皮肉上面不轻不重地拧一下,如捏住洗衣机的定时旋钮转它个45度一样。也许这一拧得自有了她的那一夜的母亲的手法,这手法表达的期盼、幽怨和戏耍,配上她“我哥这么优秀的人难道舍不得花几个”的反问,扇拨就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