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乔升捡起了这些散页的图片部分,送吕晓乔宿舍去,说,吕晓乔,我把它们找回来了,还你。收回它们,就像你穿上衣服呆在屋子里。
什么?你说什么?吕晓乔追着问,耿乔升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难怪吕晓乔现代舞跳得那么棒,她一上台,台下观众就疯狂起来——许多同学就是在图片里知道吕晓乔曾拜高师学过舞蹈的。
为表谢意,吕晓乔请耿乔升吃饭。可耿乔升不住校,找他是不容易的。总算在一次下课后碰上了,吕晓乔见缝插针说了这事。可是,耿乔升只向她“哼”了一声,扭头就走,生生把吕晓乔晾在同学们面前。好几个男生借机讨好,都说耿乔升太不像话!吕晓乔闪身离开前,也扔下一句话:耿乔升再不好,也比你们强多了!
吕晓乔这样说,都是气话。吕晓乔当时觉得这个耿乔升太怪了。吕晓乔没弄明白耿乔升是怎么回事,也不让别人弄明白她是怎么回事。对吕晓乔来说,耿乔升就是一个超级难的谜面。但,吕晓乔下了大决心,我非要猜出谜底不可!
吕晓乔甚至气鼓鼓地想: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难题!
吕晓乔暗中观察耿乔升,发现他回回演出,都要亲自拿他的大提琴。不是拿,而是抱在怀里。那样子,就像少妇怀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特别小心。歪了斜了都不行,怕闪腰,怕岔气,怕晾着,怕捂着……吕晓乔观察多少回了,谁替他拿琴,他都不让。按理说,吕晓乔都吃耿乔升好几回钉子了,也该长长记性了,可吕晓乔不服气。吕晓乔虽然不是水性杨花的姑娘,可跟天下的美女一样,让男人们宠坏了,吕晓乔总觉得自己有优越性。事实上也是。世上的所有男人都愿意为美女创造优越性。但,耿乔升却是“所有男人”里为数不多的漏网之鱼……
果然,在一次学校演出前,由于舞台乐队椅子不够,大家都搬椅子。耿乔升搬椅子的时候,也背着大提琴,很不得劲儿,看着都别扭。吕晓乔主动上前示好,要替耿乔升看管大提琴。吕晓乔的手伸过来后,耿乔升吓得一吸气,一哆嗦,猛地拨开吕晓乔的手!仿佛打掉袖头的一个虫子,哦,不!仿佛打掉爬上来的一条蛇!不,不不!仿佛打掉刺过来的一把刀!
吕晓乔哪受得了这个?演出间隙,趁耿乔升上厕所的工夫,吕晓乔一声令下,让男生偷走了大提琴!
耿乔升见大提琴没了,很冷静,直接对吕晓乔说,请还给我。是我拿的吗?不是。那怎么偏偏向我要?这道题,只有这一个题解……
上吕晓乔宿舍取琴时,吕晓乔非要抠问琴的来历。耿乔升不说。吕晓乔说,放心吧,我会保密的。再说,宿舍里就咱俩。耿乔升说,没什么密可保,只是太伤心。吕晓乔问,感人吗?耿乔升点了点头。
吕晓乔唉地叹了口气,说,这年头,人人都做表面文章,哪还有感人的事?
吕晓乔又说,如果能让我流泪,我就服了。
耿乔升说,我没让你服。服什么呢?但,你会流泪的。
咯咯咯咯——!吕晓乔放声大笑起来。笑够了,吕晓乔说,这年头,后背放把刀逼着,泪也流不下来哟!
耿乔升说,听听看吧。我就不信,你的心肠那么硬!
这把琴是我爸爸的。当然,也可以说是我妈妈的,我妈妈买的。不,是我妈妈用命换的!说起我爸妈的爱情,还要说说另一对夫妻,我冯叔跟冯婶。我爸妈跟我冯叔冯婶当年都是下乡知青。尤其是我爸跟冯叔,他们是同一天下的乡,又同一天回城当了警察。原因就一个,我爸跟我冯叔都会乐器,他们理所当然成了公安局剧团的“特长警察”。我冯叔拉手风琴吹长笛。我爸拉大提琴。我冯叔家条件好,先后买过四个手风琴,两个长笛。我爸爸却一直是借琴拉。后来我冯叔患癌症眼看要不行了,我爸上医院看他。我冯婶刚刚又花上万块钱给我冯叔买了把手风琴。我冯叔不能拉了,就把琴抱在怀里。在病房里,我爸给冯叔拉完一个大提琴独奏曲后,我冯叔眼睛通亮,行将熄灭的生命之光又点燃起来,很兴奋。我冯叔指着大提琴说,老耿,几十年了,你总借琴拉,也买一把吧。我爸说,不行的,我家条件不好。我冯叔立刻给我妈打了电话。我冯叔说,老耿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除了拉大提琴,几乎什么爱好都没有。我求求你,你就给他买把大提琴吧!我都是要死的人了,给我个面子吧!我妈边听电话边流泪,对我冯叔说,好,放心吧,我一定买,马上去买!
我妈花了八千块钱,给我爸买了这把大提琴!
我爸回来一看,乐坏了!我爸找块新大绒布,轻轻地擦,擦了又擦。擦完了,却不拉琴,而是搬个凳子来,坐在对面看大提琴,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看不够。我妈见我爸这样喜欢,流泪了。我妈说,我对不起你呀。我要知道你这样喜欢,我早就该买哟!
三天后,我冯叔在我爸爸优美的大提琴乐曲声中,抱着他心爱的手风琴,上路了。
不久,我妈妈也走了。就在我爸头一次拿自己的大提琴参加新年音乐会演出那晚,我妈妈不行了。我妈的药费是报销不了的。给我妈穿老衣裳前,我爸在我妈贴身的内衣里,发现个诊断书:左肾恶性肿瘤。诊断书的日期,正是给我爸买大提琴的头一天……
耿乔升还没讲完呢,吕晓乔竟哭得梨花带雨……
吕晓乔跟耿乔升搞对象的消息一传开,脆雷一样在校园上空炸响。同学们听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