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藏文学》2013年第03期
栏目:实力展台
柔软的夕阳穿过窗棂,一根根铺洒在佛龛上。像谁的纤纤玉指,想要拭净那如有如无的微尘。金黄的阳光中,原本烟雾弥漫的佛龛显得更加神秘庄严。
酥油灯的灯花跳跃着,在夕阳中闪闪烁烁,形成无数个黄白相间的光环,好像佛菩萨真就存在,并发出智慧和慈悲的光芒。
一根根光线攀上另一阶佛龛,落在那鲜艳的酥油花上。光线一下变得格外轻盈,生怕弄伤那绝尘的圣洁花朵。
扎西老人盘腿坐在牛毛绒卡垫上,神情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那碗酥油。多年以来,除了经营他的小货店,他就这样不停地捏着各种颜色的酥油花。好像哪一天,他终究会把那坨酥油捏成银元金元宝似的。
扎西老人确实很老了。夕阳中,那头银发一如莲宝叶则神山的雪峰,满脸的皱纹就像那龟裂的田地。然而,从那依然高高挺立的鼻梁和冷峻深邃的眼神中,依然可以想见他年青时的英俊模样。
那些美轮美奂的酥油花,就是扎西老人的杰作。他像呵护自己行将失明的眼睛一样呵护着那些花朵。他说,那些花是有生命的,美丽而无常。“那些酥油一放入我的手中,我就会看见一株草怎样变成一滴牛奶,一滴牛奶又怎样变成一坨酥油!那么清晰而真切。我甚至闻到了草的香味,听到了奶牛的叫声和牧女的歌声!”他总是这样说,信誓旦旦而又神神秘秘。
而现在,那些草、牛奶和酥油,都已完成了他们的旅程。升华为艳丽圣洁的酥油花,被供奉在庄严的佛龛上。被青春健壮的男女、两鬓斑白的老人们顶礼膜拜,当然,也包括扎西老人他自己。
这是为什么呢?酥油花自己不会去想,扎西老人也搞不清楚。他不相信自己那双枯干的手有如此魔力,那原本被人们和着糌粑吃下肚就变成了粪便的酥油,经他手指一捏,就变成了人们顶礼膜拜的圣物。
也许这就是命吧!同样的东西境遇竟是那样的天壤之别,他有点相信哈尼常说的因果报应了。
他想起了邻居哈尼老人,哈尼的小货店里堆满了四处搜罗来的破烂。那些被哈尼称之为古董的破烂,有文字模糊的印章,没了枪托的火枪,豁嘴的陶罐,断腿的锅庄,缺胳膊的铜壶,布满污垢的各种钱币,还有镶金包银的人腿骨号等各种法器。
哈尼曾经是一个十分成功的商人,腰包总是鼓鼓囊囊的。那个时候,他走路的样子和人们看他的眼神也跟他的腰包一样,总是笔直而鼓胀。自从他着了魔一样爱上那些破铜烂铁后,他的腰包就一天天瘪了下去。不久,他也开始变得像他的腰包一样佝偻。当然,人们看他的眼神也随之轻松了起来。
现在,哈尼壮年时娶来的小妻子经常在小货店里为一些琐事跟他吵得乌烟瘴气。哈尼的腰包和底下瘪下去后,那原本小鸟依人的温柔小妻子火气一天天大起来。经常无端斥责开始老迈的丈夫,而且越来越不守妇道。起初还只是跟一些男人眉来眼去,后来干脆跑到隔壁银匠家里过夜。而且越来越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对于这一切,哈尼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现在他对小妻子的无耻行为置若罔闻。他只关心他的那些古董,他不怕小妻子偷情,就怕那无知而贪婪的东西和懂行的银匠把他的宝贝给偷去卖了。他常对扎西说,“那些东西都是有生命和情意的呀,不像势利寡情的人们!”哈尼说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确实听到那些古董的主人在和古董在深情交谈。“几百上千年了,那些东西和他的主人还在相互牵挂。比起它们,我那年轻漂亮的老婆简直就是一堆狗屎!”哈尼“呸”了一下,“我现在不管她在干什么,也不在乎人们背后怎样说我!我只在意我的那些古董!”
那些在扎西老人眼里就是些破旧无用的日常用具,在哈尼那儿简直就成了无价之宝。“也许就跟我这些酥油花一样,只有有因缘的人才晓得珍惜吧!”扎西老人不由得再次端详起夕阳和酥油灯的光芒中怒放的酥油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