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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天,二顺将几个月的工钱领了准备给母亲、胡翠买点东西。老板还不错,民工都说老板是个讲良心的人,没有拖欠他们的工钱,听说有的老板心肠黑得很简直就是没心没肺,年底恶意拖欠工钱。有的老板干脆拍拍屁股跑了,影子也见不着,民工吃苦受累干了一年,到头来两手攥空拳,急得日妈捣娘,婆娘娃儿还等着拿钱去买米买衣服买肉过年,可老板一溜,他们就连丁点希望也没有,身无分文咋个回家。你说惨不惨?

二顺算是幸运的,遇着个好老板,他领到了工钱,兜里有了钱他心情就很好,走起路来就神清气爽,头也抬得高高的,他到商店里为母亲买了一件羊毛衫一顶毛线帽,为胡翠买了一条很漂亮的丝巾和一个挎包。他为什么要买丝巾和挎包?这个问题他想过,买衣服怕不合身,胡翠是很讲究美的人,买不合适的东西她会不高兴,买丝巾和挎包最好,城里漂亮女人都喜欢在脖子上围着一条丝巾,在身上斜挎着一个包,很潇洒地在大街上飘来飘去,有多好看。农村人也就是因为生在农村,成天跟泥巴打交道,水一把泥一把,整日灰头土脑的,被城里人看不起。胡翠如果生在城里,一点都不比城里人差。她眉眼很好看,身段好,腰杆细细的,胸部也是挺挺的。总之,胡翠是村里的美人儿,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好多小伙子都爱和她开玩笑,总想往她身边凑。特别是陈贵,最喜欢胡翠,他们三个是同学,从小学到初中,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关系很铁。还是十岁那年,他们正读小学,有一天上自习,陈贵把一个猪儿虫悄悄放到一个平时很傲气的女生文具盒里,那女生做作业时一打开文具盒,吓得半死。那女生是乡长的“千金”,老师慑于乡长的权势,说要严加追查,查出来必须开除学校。陈贵吓慌了,找二顺想办法。二顺就去对老师说,是自己干的,主要是看不惯那个小姐的傲气。老师一听就傻眼了,二顺是班长,在班上人缘很好,老师平时经常宠着他,怎么能把一个班长开除呢,他批评了几句就完了。当然,陈贵对二顺也不错。还是那年,他俩到山上玩,二顺爬上一棵树掏鸟蛋,下树快拢地时,脚下一滑人便落在树下一蓬刺上,二顺一个屁股戳进好多棵刺,顿时疼得喊爹叫娘。陈贵硬是把他背到山下路边躺着,又去村里找了几个小伙伴来轮流把二顺背到卫生所取刺、疗伤。两人的关系没说的。他们读到初二下学期时,遇着二顺母亲生病,便辍学在家。陈贵和胡翠读完初中后,家里人说读了高中没啥子用,以后考取大学又读不起,还不如早点回家帮帮大人做事,免得花冤枉钱,就不准读了。

二顺辍学后,陈贵和胡翠读初三时关系更进了一步,两人简直是形影不离了,村里人都说他两个好得很,天生的一对儿。即便是胡翠她爹和姑妈干涉也是白搭。二顺那时心情特差,当初是胡翠对他更好一些,家里有啥子好吃的东西都要多分点给他,少的才拿给陈贵。想不到自己没读书后,陈贵瞄准爱情目标奋起直追,两人的关系快速发展。为此,二顺和陈贵难免有了些摩擦,心里多了些疙瘩。

可是,后来形势急转直下,胡翠和陈贵分手了。原因是陈贵在城里打工时同另一个小工把工地的抓钉偷了五百多斤去卖掉,被老板发现后,带着十几个人追到村里来,将陈贵捆起要带走,还是他爹跪着求饶,东凑西借把人家的钱还了,才把事了了。当时,村里人特多,都围着看热闹,说陈贵咋个会去做贼。胡翠是顾脸面的人,她怕人家骂她嫁给一个小偷。当然,分手是肯定的了。

既然与陈贵分手,二顺肯定是她的首选,何况他们的关系一直不错。胡翠说二顺像个男子汉,人品好,会疼人,和他在一起有安全感,过日子靠得住。

胡翠和陈贵好,她姑妈十二分不满意,和二顺好,她也不乐意。不满意也好,不乐意也罢,总有她的歪歪理。胡翠她姑妈要把胡翠许给乡建筑队的李老板。那个李老板前年死了婆娘,大胡翠18岁,胡翠说他可以做我爹了,嫁给他做爹还是做姑爷?一句话把她爹和姑妈噎几个跟头。

按说一个姑妈不应该干涉她的婚姻,可她爹是一根墙头草最没主见,姑妈的话就是他的圣旨。老胡说你这死姑娘,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不嫁李老板你要嫁哪个?跟那个穷狗日的二顺过一辈子苦日子?李老板年纪是大了点,俗话说,小伙是个名,老者待得人。这年头讲实惠,人家有大沓大沓的票子,大房子住着,小汽车开着,日子过得滋润着呢。

胡翠不理他爹那套歪歪理,把个粉嘟嘟的脸拉得老长,只差一把扭下水来,见着满脸皱纹的李老板,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恶心得要命,寻死觅活大哭大闹,她说哪个要逼她嫁给那个死老者,她就吊脖子喝老鼠药吃敌敌畏跳大闸塘。这话当然不是说了玩的,如今的女娃子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她爹见她脾气犟怕闹出人命,也就败下阵来。姑妈也说不要把她逼得太紧,要讲策略,走一步看一步,办法总会有的。

这样一来就成全了胡翠和二顺。胡翠喜欢二顺还有一个原因,二顺家里就是一个老妈,清静得很,不像有些人家姑嫂弟妹多,关系复杂,为一些芝麻绿豆事死吵活闹,要打要杀。二顺当然一蹦八丈高了,在村里独占花魁娘子,在梦里都笑醒几回,骄傲得像个王子,直让村里陈贵、三牛、长生那帮小青年嫉妒得要死,说二顺狗日的是前世修来的福。二顺和胡翠拥抱过还亲过嘴,就是还没有再深入一步,他想把那事办了,种子一播上,还怕胡翠不从?他特别怕她那个姑妈暗中做坏事拆散他们。说起她姑妈来,二顺就像老鼠见着猫。胡翠的姑妈原是县医院的医生,后来买断工龄来下马村开诊所,下药重,治病见效快。作为医生讲的是医德,开的药量大,这本来是不允许的,但农村人经不起折腾,他们都不喜欢吃药打针耗上几个疗程,那样太花钱也没功夫,都希望吃一副药把病一把抓掉,好去搞生产。因此,十里八乡的人都喜欢来找她看病,说胡医生治病下药准好得快,不像城里那些医生脾气又大心又黑收钱又多,病还看不出个名堂。

乡里人除佩服胡医生“妙手回春”外,还佩服她嘴巴辣躁,能讲会道,说起荤话来一套一套的,让人笑疼肚子。二顺和胡翠谈恋爱,曾被她奚落过,说二顺穷得叮当响,吃不像吃穿不像穿,应掂量掂量自己的经济实力,主动退出去,不要浪费青春资源。她那一套理论,二顺一下明白不过来,搞不懂啥子叫浪费青春资源。但他晓得胡医生是嫌他包里瘪瘪的没有几两银子,叫他别再来缠着胡翠。那时,二顺就恨得牙痒痒的,心里骂胡医生你个臭婆娘狗眼看人低,一定要混个人模狗样,给自己争口气,也让你看看,二顺也不是吃素的。

有胡医生的掺和,二顺就有些担心,一门心思想把胡翠办了,越早越好,办了心里踏实。那个欲望一旦萌发就不可收拾,时时都想下手。当他跃跃欲试有进一步的行动时,被胡翠不客气地阻止住了。胡翠这人平时大大咧咧干啥子都行,关键时刻严防死守戒备森严。那晚在大槐树下两人亲密接触时,都快要进入实质性阶段了,二顺的手从上到下游走,越过山峰,进入低谷,只隔着一层布抚摩了。然而胡翠一把揪住他不让他行动,他甜蜜话说了几箩筐,她说不行就是不行。胡翠知道男人们很在乎这个,她很认真地说,明年你苦够了钱把婚结了,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怎么就等不得稀饭起皮?

他心里说,怪不得人家城里人说我们农村人是老土,不会玩生活,不会玩浪漫。人家城里青年男女多开放,没结婚就早在一起了,白天手牵手,晚上睡一头,“先上车后买票”,你胡翠还真传统。可胡翠是属犟牛的,弯弯都不会转一个,她仿佛窥透了他的内心似的,坚决不让他的阴谋得逞,他也无可奈何,只好火烧火燎地等待机会。

二顺把母亲和胡翠的东西买好捆在单车后座上后,走大街过小巷准备回家。突然,背后有人凄厉地大喊,抢人了!抢人了!

他回身一看,后面一个瘦不拉几的头发染成黄毛的青年正在抢人,他已把那个妇女的手机抢在手里,那妇女扯住那个劫贼的衣服不让,双方正在抓扯。当时有几个男女正从妇女身边经过,好像在自己的眼前根本没发生什么事情,只管走路。原来听说城里人冷漠见死不救,现在二顺是亲眼见着了。他十分愤怒地将那辆破单车丢在一边,大喊一声,大白儿青天,你狗日胆子也太大了,敢抢人!说着几大步跨过去,黄毛见有人干涉,心里难免着慌,一拳打在妇女脸上,那女子的鼻子便顿时流出血来,妇女手一松他就要跑。二顺已站在他的面前,黄毛很快从包里拿出一支注射针筒,对着二顺威胁说,哥们,你少管闲事,识相的站远点,老子是艾滋病人!

二顺那一惊非同小可,黄毛拿着的那个针筒上血迹斑斑,针尖正对自己,让他害怕。他虽说生活在偏僻的农村,读了初二就辍学了,但艾滋病的厉害他多少是知道的,那是一种外国病,传染了那种病就没命了。可他也知道,最近几年在城里打工,经常有二混混拦路抢劫,有的说自己是“烟鬼”(即吸毒人员),有的说自己是艾滋病人,被抢者听到后心惊胆战放弃反抗,歹徒也就顺利得手。事实上有些抢人的小混混也不是“烟鬼”和艾滋病人,主要是利用人们的害怕心理行凶作案。

二顺何等样人?别的不敢和人比,打架还要人教?那是他从小就喜欢的,空手对打,捡石头打,拿棍棒打,他都经历过。他人高马大又是经常出劳动力的人,那黄毛在他面前矮小干瘦有几斤气力?他哪里把黄毛一个嫩娃娃放在眼里,黄毛说不定在找借口抢人。那妇女仍然用乞求的眼神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豪气顿生,手指着黄毛说,黄毛狗,日你妈,把手机还给人家,慢一步老子一窝脚就把你放翻!

黄毛想不到也有不怕死的,但他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他像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跑。二顺抬腿就追,黄毛哪里跑得赢身强力壮的二顺,二顺几大步就追上他了,在二顺刚抓住他的衣服时,黄毛回身就是一针,正扎在二顺伸出的右手背上,针尖一划,二顺手上就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很快就在二顺手背上渗了出来。二顺一惊,使劲抓死了黄毛。黄毛多次抢人没有失过手,只要他说自己是艾滋病人,亮出那个带血的针筒,被抢的人就会胆战心惊便放手了。现在,遇着这个不要命的,看他的衣服上沾着灰浆,明显是个臭打工的,虽然刺了他一针,他仍不放手。黄毛心里不由得小腿打颤心里发慌,把手机递给二顺说,大哥,怪小弟有眼无珠,你放我一马,行不行!

二顺伸手接过手机,说,不行!黄毛身子一抽,外衣便被二顺抓在手里,而黄毛“金蝉脱壳”一溜烟跑了,好厉害的贼。二顺见手机已拿在自己手里,再去追已无实际意义,就把手机还给那个惊魂未定的妇女,顺手将黄毛狗那件衣服丢在路边。

这时,那妇女身边围了好多人,都说现在的社会治安太糟糕了,贼敢在大白天抢人。要好好谢谢人家见义勇为,连拿针筒的“烟鬼”都不怕,现在这种人太少了。那妇女三十来岁,大约是个机关干部,连声说,小伙子,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在哪点工作,我要请记者好好为你写篇稿子表扬你见义勇为的行为!

二顺说,谢啥子,不就是一桩小事,我还要忙着回家,等下天黑了不好走路。说完就回去把那辆歪在路边的单车扶起来骑上自顾走了。那些人愣在那里不停地咂嘴摇头。

等二顺骑着那辆破单车回到下马村家里,早已是暮色苍茫百鸟归巢了。进门后,他把羊毛衫毛线帽拿给母亲。母亲责怪二顺说,顺,别糟蹋钱,去年你给我买的棉衣还能穿,你要省点钱好讨婆娘。二顺说,妈,没事的,我有数,到明年钱就凑够了,保证把你儿媳妇讨进屋。

说曹操,曹操就到。母子正说着话,胡翠就来了。胡翠家就在二顺家隔壁,大概是听到响动,知道二顺回来了,就推门进来。二顺也不忙吃饭,就把他买的丝巾和挎包拿给胡翠,说,喜欢吗?

胡翠接过挎包,说还可以。把丝巾拉开看,丝巾很素净又点缀了些细花,她惊喜地往脖子一围说,喜欢,想不到你还有欣赏水平呢!我围起像不像城里人?二顺说,像,真的像,你要是走在大街上哪个认得你是乡里人。胡翠娇嗔地问,真的!你别净找好听的说?二顺说,当然是真的,我哄你做啥子。

突然,她发现二顺右手背上的血痕,一把拉过那只手,手背上的血珠珠已凝固,还有些红肿。二顺说,被一个街上的黄毛狗戳了一针。

胡翠惊奇地问,戳一针?黄毛狗?你咋个要去惹人家?二顺说,嗨!我吃多了,我去惹人家?那狗日的抢一个妇女的手机,我见不惯就去整他,被他戳了。胡翠惊讶地问,他怎么会用针戳人,只听说拿刀杀人的?二顺笑着说,那黄毛狗拿着一支抹着血的针筒,还吓唬我说,他是艾滋病人,叫我别多事,我当然饶不过他。

你说什么?艾滋病人?针筒上抹着血?那个戳你的黄毛是艾滋病人?胡翠大惊失色,一下把二顺的手丢开了,双手抖着,人直往后边退,吓得三魂少二魂,不知怎么办才好。

二顺笑着说,你慌啥子,看你那个样子,我好像当真是被感染了似的。现在抢人的小混混都这样说,那是抢人的借口,我们打工的韩三狗被贼抢时,那些人也是说他们就是艾滋病人。

胡翠头脑里一片空白,脸都变了色。她为什么那么害怕?原来她姑妈胡医生,曾给她说过,现在城里吸毒人员多得很,毒瘾来了,就把血抹在针头上去抢人,哪个被戳着哪个就被感染。胡翠现在看到二顺被人戳了,那就是她姑妈说的血液感染了。她一个妙龄姑娘,才刚刚满过21岁,如花似玉的年龄,二顺是他的男朋友,她也有可能被感染,她可不愿意现在就去死。她刷地一下把那块丝巾从脖子上拉下来丢在凳子上,边朝门边走边说,二顺,你别过来,我晓得那个病恼火得很,我怕,传染了是要死人的!

胡翠走了,二顺追到门口痴呆呆地站着半天不动一下。母亲不知道什么艾滋病,她从来也没听说过有这种病,就说,顺,啥子鬼打病真的有那么恼火?二顺回过神来说,妈,慌啥子,没得事,胡翠是鸡胆子。母亲听说没事就去张罗饭给儿子吃。儿子在吃饭时,母亲说,顺,没事就好,你明天去找胡翠好好说说,别和她闹翻,她的脾气犟得很!

吃完饭,陈贵来约二顺去他家烤烟房里打牌,陈贵家的烤烟房里有火,热乎得很。本来他很疲倦不想去,被刚才胡翠一折腾,更是打不起精神来。陈贵和他虽是从小长大的好朋友,他们为胡翠争风吃醋心有疙瘩,现在成了情敌。

母亲说,去嘛,散散心,你会好过点。

二顺想想也是,就去了。虽然胡翠跟自己好了,但陈贵不记仇,怪就怪他自己偷那几颗破抓钉被当成贼,才和胡翠吹灯的。路上陈贵问二顺有什么事,他说没事,就搪塞过去。

村里人精神生活枯燥,大多嗜赌,最喜欢打牌,拱猪啊,翻金花啊,玩双抠啊,现在还流行搓麻。特别是逢年过节兜里有几文钱就屁股上生疔手发痒,下马村的青年就坐不住了,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赌。二顺偶尔也去玩玩,但他不上瘾,他赌博天生弱智,只出不进,常被人家“三捆一”,既然输多赢少,所以他不是经常去。就是这一点,胡翠就喜欢他,说他不像那些烂赌成性的半截大爷,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那晚,二顺心里很难过,胡翠当时的表情说明,她对自己害怕得很,就像见着瘟神似的,就要成为自己的女人了又节外生枝。所以,他打起牌来精力就一点也集中不起来,不是出错牌就是呆呆的丢不出牌去,那张脸一直是紧绷绷的。

陈贵说,二顺,球,胡翠和你都要上床了,我都不烦你还烦得很?那块肥肉让你先吃了,我还只能看着淌干眼泪。二顺说,你不提这事行不行?陈贵说,不提就不提。不过,你看你,脸上都扭得下水来,哪个借你白米还你粗糠了?二顺说,别瞎说,没得啥子事。长生出了一张牌说,没事?哄鬼去吧!你那个鸡巴脸别绷着,我看了日卵气,有话就说出来,哪个孙子欺侮你,我们哥三个帮你去摆平他!

他看他们都这样问,就把白天发生的时说了出来。

陈贵一听大惊失色,手里的牌“哗啦”一声全掉到地上,突然一下站起来倒退几步,被啥子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就摔了一跤,手指着他的鼻子问,你,你真的被艾滋病人杀了一针?长生、三牛也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往后就退。二顺说,看你们这个球样,我是瘟神?你们都说我感染艾滋病了?

长生说,你别动,你怕是感染了。我弟弟在城里读书,他们班的一个同学下晚自习回家时,走到半路时被人强迫交啥子保护费,他慢一步拿钱,那人就说是艾滋病人,手里就拿着一个带血的针筒,一针就戳过去,那个学生被戳中后,已经没有读书了,说是感染了。长生边说边朝门口走去。陈贵说,你刚才说那黄毛狗针筒上有血,他拿带血的针筒戳你?啊,你那手背上,当真有血痕!三牛也说,真的有血痕!二顺,你那手已经有点肿了。你离我们远点,我们都还年轻。三牛问,二顺,你说那个黄毛狗瘦瘦肌肌的,干巴死翘的?二顺说,是嘛,咋个了?三牛说,咋个了?“烟鬼”就是那种脸黄黄的没有血色瘦不拉几的样子,你肯定是遇着“烟鬼”了,“烟鬼”好多都是带艾滋病毒的,“烟鬼”又把病毒传染给你。

三牛说完,三个人飞达达的一趟就跑了,把他一个人丢在烤烟房里发呆。

二顺十分沮丧,他想哭,想像小娃娃那样大哭一场,他想骂人,想骂所有的人。这是怎么了,大家都怕自己。在回家的路上,他神思恍惚,头重脚轻,一步三摇,如同烂醉如泥的酒鬼。经过胡翠家门口时,他拍了拍发晕的脑壳,使劲掐了大腿一把,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想向胡翠解释清楚,就去敲胡翠家的门。胡翠没来,她爹隔着门说,你给是二顺?他说,大叔,我就是二顺,你开门,我有话给胡翠说。胡翠他爹说,你是二顺我告诉你,你给老子走远点,我们家不欢迎你!二顺说,大叔,你开门,我给你解释。胡翠她爹说,你解释个球!你小子以后别来了,胡翠正在哭呢,她姑妈说你已感染艾滋病了,医生说的话不会哄人吧?我劝你别再来缠着我家胡翠,我们都怕你得很,你快走远点,你行行好,不要来害我们胡家。二顺央求说,大叔,我没有传染,你们别听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嚼舌根。胡翠她爹火冒三丈,大声说,放狗屁,啥子叫嚼舌根?胡翠她姑妈是医生,她没得你狗日的懂?你再来纠缠,我就报派出所把你抓起来,你信不信?

二顺和胡翠好了那么几年了,就是刚才进门那时都还是好好的,现在是若干年的感情说吹灯就吹灯了。他脑子里像一盆糨糊,没有一处清白,他想不出来自己错在哪里,胡翠这家人怎么是这样无聊,连句人话也不会说。

二顺觉得背脊有点发凉,他在胡翠家门口呆呆地站了半天。

他没有进家门,朝旷野里走去,来到小河边的那棵大槐树下,他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老天爷啊,这不公平,我被害惨了,你叫我咋个过日子啊,命运咋个要这样捉弄我,你说我该做啥子?呜呜!

旷野里西北风刮得正紧,凉嗖嗖的,能把人的脑壳吹得冰凉如水,天上的星星也冷得缩进了云层,抖抖嗦嗦的,可二顺身体却在冒汗,不知道冷。他哭够了,哭累了,坐在地上发呆,任凭寒风肆虐地撕扯他。他突然发现这棵槐树下正是他和胡翠晚上约会最喜欢的坐处。他每次打工从城里回来,都要约胡翠到大槐树下坐着说说笑话,讲讲城里发生的稀奇古怪的事情。特别是前个月的一个晚上,他就在这棵槐树下还拥抱了胡翠。拥抱后他得寸进尺,他怯生生地说,我,我想亲你一口!

胡翠咯咯地笑着说,坏小子,才到城里打几天工就学坏了,你以为你是城里人在大街上!话是这样说,胡翠早闭上眼睛把脸凑过来给他亲。他浑身燥热,几乎要燃烧起来,心口咚咚乱跳,手脚也抖了起来,他也闭上眼睛亲了胡翠,从她的额、脸到唇。他们都看过电视里恋人的狂吻,他们紧紧拥抱,时间好长,双双差点窒息过去。那晚,他觉得自己好幸福,心里甜蜜蜜的。而现在,二顺痛苦万分,河还是这条河,大槐树还是这棵大槐树,人却是他孤单一人。

村里的灯灭了,狗叫虫鸣没有了,整个大地都睡了,睡得那么死,那么沉,那么香。

他回家时几乎是半夜了,他失眠了,翻去覆来就是睡不着。眼前一下是黄毛拿着针管的影子晃去晃来,一下是胡翠胆战心惊离他而去,还有就是陈贵他们大惊失色的模样。他想他完了,他肯定已经感染了,胡翠的姑妈是医生,她都说是感染了,那就可能真的感染了。他这一想,身上感觉就疼起来了,就再也睡不着,起床坐起,拉亮灯,看看手背上那一条被针划着的长长的血痕,真的已经肿起来了,开始隐隐作痛,继而是火烧火辣的疼。夜里睡不着,他就起来坐一会儿,身上冷了挺不住了,又躺下去睡一会儿,天亮好一阵,他还没起床,全身酸疼,脑壳像打烂了似的疼,不停地咳嗽。母亲过来看他,伸手摸摸脑门,娃儿呀,好烫!顺,你好像凉着了,好好睡着,妈给你开药去!

二顺心想,完了,这下完了。那一针传染的病毒发作了,再看手背上那条血痕,突突地跳着疼了起来,死神已经来到了眼前。

母亲到诊所找胡翠的姑妈胡医生买药。胡医生问,你给哪个开药?二顺母亲说,二顺头烫得很,还有点发烧,咳了一晚上的嗽,怕是凉着了。胡医生满脸的不屑,没好气地说,还开啥子药,你以为你儿子是感冒,几颗药就能吃好?二顺母亲说,农村人头疼发烧,吃点药就没事了,你说那咋了?胡医生说,如果是简单的头疼发烧就好了,怕是感冒药也治不好。我告诉你,你儿子被人刺了一针,那个刺人的针筒带有艾滋病毒,被艾滋病毒感染后的早期症状就是发生感冒这个样子,头疼,低烧,咳嗽,我告诉你,别费神了。二顺母亲惊骇地问,你告诉我,我儿子得的是爱……啥子病?胡医生大声说,一种外国病,得了医不好!二顺母亲更惊慌:妈呀,外国病咋个那样恼火!胡医生说,跟你说你也不懂。现在时代进步了,科学也发展了,外国连牛都会发疯,晓得不?二顺母亲心里十分难过,问,胡医生,你别吓我老婆子,那个什么爱……啥子的外国病,好说比癞子还恼火?胡医生嘴角飘出一丝嘲讽的语调:你这回算是说对了,艾滋病比癞子还恼火。现在癞子已经可以医了,艾滋病却是华佗也拿它没法。华佗,你晓得吗?

二顺母亲听了胡医生的话,脸渐渐发生了变化,一阵白一阵灰的,华佗她当然是知道的,小时候就听大人说过,那是古代的神医,神医都拿那种病没办法,那咋个得了?她突然一屁股坐在诊所的门前大哭起来,说我的顺呀,鬼撞着你啦,贼又没有抢你,她不是你家的南亲北戚,去管什么闲事惹上那种病,你还年纪轻轻的婆娘都还没有讨着,这下可怎么办啊。她的哭声引来很多围观的村民,村里尽人皆知二顺患了那要命的疾病,而且那种病传染性很快,得了那个病就要死人,比当年的癞子还恼火,对二顺心生惧怕。都在叹息可怜一个好好的青年怎么就传染上那种怪病了,他死了留下一个孤老婆子咋个过呀!

胡医生瞅瞅嚎啕大哭的二顺他妈,“呸”地吐了一颗瓜子壳,瘪瘪嘴说,说不定是去打工与哪个小姐乱搞染上了病,还说是见义勇为,羞死人呢。

开小卖部的李嫂说,还真的看不出,二顺平时怪老实的,还会干那种事。我要赶紧回家交代我儿子,叫他见着二顺走远点,别和他在一起玩,传染上那种病可不是玩的。

胡翠她爹不知是哪时候也站在诊所门口,他拿腔拿调地接过李嫂的话说,你说他老实?他老磨石哟!苦着几文钱,不拿来孝敬老妈子,却去做那种事,丢人!现在有的人外表看不出来,内心比狗屎还脏!

二顺母亲越哭越伤心,突然身子一歪就背气了,几个老婆子吓慌了,又是泼凉水,又是掐“人中”,揉搓了半天才醒过来。她没有买到药,又哭了一场,耳朵里塞满了村里人的话,在那几个老婆子的照顾下,头晕目眩地回到家里,看到二顺还在床上躺着,想起胡翠的姑妈胡医生说的话,她的眼泪又“哗哗”地直往下淌。母亲说,顺啊,你这个憨包儿子,贼又没有抢你,咋个要去多管闲事,惹那种病在身上,妈就你一个儿子,这可怎么办?

二顺睁开眼,看到母亲悲痛欲绝的样子,他泪只能往肚子里咽,母亲为他付出的太多了,爹死时自己才有十岁,母亲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苦,而自己不但没有给母亲带来幸福,反而给她带来灾祸,他此时心如刀搅痛不欲生,他不想让母亲过多伤心,就安慰她说,妈,你怎么了,别听那些烂肚皮嚼舌根,没得啥子事。妈,我帆布包里还有些感冒药,你给我找来,吃点就好了!

母亲知道儿子已重病在身,明显是在安慰自己,掉着眼泪给他找来药,倒来开水,二顺吃了药又睡了。母亲说,顺,今天吃了药还不断根,明天去医院看看。母亲用衣角抹抹眼睛,她希望死马当作活马医,总是盼着儿子好起来。

二顺说晓得?!

村里人没有一个同情他,没有一个不愤恨他,村子里是呆不下去了,他的主意已定,晚上就逃离下马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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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成为整个西海的宝贝。无奈幼时受了苦难,一直受体内邪火的折磨。他,师出太上老君,列为天宫五极战神之一天空战神,为天庭征战四方,在天兵天将中享有极高的地位。作战时有勇有谋,行事果决。可平日里吊儿郎当,看似平易,实则难以接近。还有他,她的竹马,师承药王医术精湛,修为极高,是四海八荒中鼎鼎有名的一等上仙。他温柔体贴,视保护她为己任,生生世世。一场惨烈的战役,开启了命运交织的罗盘。她历了双世劫,飞升一等上仙。竹马陪了她两世,终究抵不过那最初的爱恋。为了她耗尽了毕生修为,为了她成为四海八荒的笑柄,为了她几乎背叛了整个东海,最终也为了她,不惜献出自己的性命。她迷茫了。是坚持那段痛彻心扉仍割舍不断的爱情,还是留住如潺潺流水般沁人心脾的守护?也许连她都不知道。
  • 预言

    预言

    李东文, 70后。1999年开始学习写作,以小说及情感专栏为主,曾在《天涯》《长城》《十月》《西湖》《长江文艺》等杂志发表小说,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读者》等转载。
  • 流离的萤火爱情

    流离的萤火爱情

    抬头看到的就是他那双孤傲的眼睛,散发着无数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那张脸简直无懈可击,与哥哥相比似乎更胜一筹,但是他满脸的高傲和不屑,瞬间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个冰山男依旧惜字如金,没有表情,我开始有些怀疑,老哥是不是认错人啦?呼呼,不理他们啦,走咯“答应我一个要求!”说得这么爽快?是早有预谋吗?可是不应该,总不至于他是策划者吧“要求?行,但是你不可以说…”委屈啊,莫名其妙地要答应冰山男一个要求。“不管如何,你都要信我!”那是你对我的乞求吗?一次次的错过,一次次的误会,他们之间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可爱善良的韩雪柔能够等到幸福钟声响起吗?面对昔日的男友、今时的未婚夫,她该如何抉择?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嘻嘻,我会再接再厉的~~~推荐——http://m.pgsk.com/a/450433/《邪魅总裁:女人,乖乖躺着!》推荐新作温馨治愈系列:听说,爱情回来过。http://m.pgsk.com/a/702512/
  • 决定孩子一生健康的100个好习惯

    决定孩子一生健康的100个好习惯

    本书采编了100个寓意颇深、生动有趣的小故事。通过这些故事和精妙易懂的点评,能够让孩子们从中悟出道理,帮助孩子认清生活中的问题,促使他们养成健康的生活习惯,纠正影响健康的不良恶习,教会孩子们如何守护自己的身体,帮助孩子们锻炼意志,鼓舞孩子无论何时何地都乐观向上。
  • 末日快递员

    末日快递员

    当末世来临的时候,普通人在为了生存拼命。而苏扬,却还有着一份工作,在末日里为普通人,进化者,甚至动物,丧尸们送快递!
  • 女王爷在现代

    女王爷在现代

    【完结包月文】时空转换,世界颠覆,来自三千年前的女王爷,携着灵力萌猫重生在现代一受尽歧视欺负的穷丑笨豪门弃女身上。废柴可以逆天,弃女变成王牌千金……【独具一格反穿越爽文,女强男强,涉及校园风云、豪门恩怨,娱乐八卦,异能超术,都市生存规则……】推荐兮兮的完结文《异能重生:天才少女占卜师》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凤鸾鸣九霄

    凤鸾鸣九霄

    她是陨落的天才,是毒脉少主,一身血脉,历经三轮更替,是圣药,亦是至毒。沉寂五年,归来。她遇见一个少年,那是她的未婚夫,是君澜帝国极负盛名的十皇子,帝都人人惧之的混世魔王。一纸婚书,将他们绑在一起,她想逃脱,而他步步为营,诱哄她为他倾心。**有人曾问凤千颜“为什么会选择君墨卿。”凤千颜想,大概是因为只有这个人会问她一声疼不疼,也只有这个人会把她当成一个小孩来宠。君墨卿曾说“我家姑娘现在还不懂何为喜欢,没关系的,我会教她,余生那么长,总有一天她会懂的。”————落日下的余晖洒在脸上,君墨卿望着远方,问身旁的女孩“小颜儿,在我之前你有喜欢过其他人吗?”女孩扬了扬眉,似是有些疑惑他问的这个问题,“你是第一个。”君墨卿转头,看向女孩,轻轻的笑了笑,略带笑意的嗓音在凤千颜耳边响起。“那你得学会从一而终!”……**茫茫人世间,他们是彼此的救赎……
  • 美漫之死神大乱斗

    美漫之死神大乱斗

    海拉:我会扔头发。哈迪斯:我会极乐净土。伊比利斯:我会编程。灭霸:我会个打响指。……十殿阎罗:关门!!放唐强!!唐强:是我提不动刀了,还是你们太飘了!?备注:原创剧情,轻松欢乐向,与电影漫画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