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5年第01期
栏目:中篇小说
柳絮飞和刘云坐上了去东北讨债的火车。
刘云把柳絮飞送到卧铺,自己往硬坐车厢去。柳絮飞刚要喊,她忙说一会就来。列车员查完票,刘云风一样地飘过来。柳絮飞说干吗待遇不一样,都坐硬座不行吗?刘云说我连硬坐票也没有,晚上我趴你床边就可以了。柳絮飞说查到要罚款的,去补票吧。刘云说一张票二百多呢,神经!你大款?怕什么,有我呢。我的脸就是票。刘云坐到窗前卡座上嗑瓜子看风景,又跟别人不停地鼓噪,躺在卧铺上看杂志的柳絮飞说你就不能安静点?
化肥厂要破产,厂里一批债权分给职工去讨,讨回了按30%提成,讨不回下岗,每月发基本生活费。
刘云递给她一把剥好的瓜子,说你听火车声音像不像:讨债、讨债、讨债……
一位男列车员过来问她你是哪个床位的?票给我看一下。刘云一笑说你不是查过了嘛,认不出我这张脸了?我的脸不就是票嘛。列车员也笑了,说我的职责就是在票上打眼呀。又说有什么困难去七号车厢找我。刘云说谢谢大哥哥,你这车厢有春风般的温暖,你的意见簿在哪?
柳絮飞低声说真不要脸。刘云说不要脸也就是不要票喽。两人笑作一团。
刘云很快又和对面床上一中年男子搭上话。男子是哈尔滨市一个机关的,出差办完事回去。听说她们是去东北要债的,而且从来没有去过东北,很意外,说那个厂我听说过,挺大的。只是现在全国拖欠货款的情况多呢,凭你们两个女人要小心些,东北人胆大。刘云说能多大?把我吃了不成。男子一笑,说吃是吃不掉,也舍不得呀。说着说着,在一张纸上给刘云留了联系方式。
刘云对上铺喊:絮絮,这位大哥姓刘,和我一家子呐。柳絮飞说你不能小声点?别人都睡觉呐。我先睡,半夜和你换岗。
半夜里柳絮飞醒了,刘云却不在旁边。就往过道的座位上看,对面姓刘的男子在座位上坐着,床上睡的却是刘云。柳絮飞没有惊醒他们,自己一时却睡不着。火车有节奏的声音居然让她想起张清,脸上烧了很久。
昨天晚上,丈夫张清把她折腾得又兴奋又疲惫。张清在的企业也面临改制,说这也许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一百五十万提成后一人可分二十多万啊。柳絮飞说这些都是一些烂账、呆账,哪里就好要了。张清说好要的账能摊上你们?能给你们30%提成?
张清要柳絮飞带走了家里所有的存款。把柳絮飞送到车站,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惹得刘云说他就是一块糖稀,粘人、腻人!
刘云离婚后,全世界的男人都成坏蛋了。
火车到达目的地是上午十点多了,刘云扛着柳絮飞的行李下车,自己的行李在姓刘的“一家子”手里。柳絮飞忙紧走几步和他俩拉开距离,出了大门站下来等他们。在门口,她感觉到了风仍然带着冬天的寒冷,好在出站前那个姓刘的告诉她们要加件毛衣了。
“一家子”把自己的票给刘云出站,送她俩到站门口又悄悄拿回票上了车,他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
柳絮飞说地点在哪呀?我来问问。刘云说问什么问,你跟我来就行。看我手里这张纸了?俺“一家子”给我写的,是联络图。抬头找站牌,118路,就是它。瞧,多吉利,“要要发”。118路坐了两站,下车又转174路,刘云“呸呸”吐两声,柳絮飞很奇怪,说你怎么了。刘云说瞧这不吉利的数字,“一齐死”。你不赶紧“呸”两声?
174路车到底,是一条宽宽的水泥路,问了路人,他手一指说那个高铁塔就是了。
不时有货车拉货经过。刘云哇哇地喊说给我们几车货也就够了,我的钱呐!
离厂几百米的地方有个街道,不大,有一些小吃店和日杂百货店,门口摆了很多方便面和开水瓶,还有一些装在方便袋里的水果,显然是为长途货车司机准备的。街头有个灯箱广告牌“利民小旅馆”,刘云说我们就住这儿。柳絮飞说这里一定很复杂的,我们还是住市里吧。刘云说住市里五星级大酒店?你有钱吗?头都没回就进去了。
旅馆是个二层小楼,老板是个四十多岁、黑黑的男人,说没房间了,五个房间全部客满。刘云说骗谁呢,你这样的小店也能客满?就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推门看,又“咚咚咚”地上楼。
老板被逗笑了,说你们一定是来讨债的吧?刘云说你怎么知道?老板说你们脸上写的都是欠条。正常来和麻纺厂做生意的有几个能住我们这样小旅馆的?房间真没有了,有一间是两个山东人的,不过这几天他们回山东了。不行你们先住他们这间,等以后空出来了再给调。
房间不大,打开一股脚臭味,熏得柳絮飞直恶心,干呕了几声。刘云忙跑过去把窗户打开,外面的风就进来了。老板把几件旧衣服、杂志、碗、茶杯等收拾在一处拿走了。
刘云把她推出去,找了块抹布仔仔细细地擦,又拖地。喊老板拿了新床单、被罩,才喊柳絮飞进来。
刘云说秦老板,中午我帮你烧饭,不要你工钱我们喝一杯酒好不好?我带的有南方的酒,你尝尝。秦老板很意外说,我这两天就是有些酒瘾想整个理由喝呐。
柳絮飞躺在床上,半醒之间听到楼下刘云的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刘云在楼下喊,柳絮飞下来。
饭厅里小桌子上摆了一桌子的菜,好几个人站在桌子边觌着脸。老板说别看我,这是新来的刘妹子的手艺,你们要蹭和她说。老板介绍说这是山西的,那是河南的,还有一个是大庆的,都是和麻纺厂有业务联系的,你们应该算“债友”。刘云说欢迎欢迎,将来请各位哥哥多多关照。老板说今儿高兴,我们也制定一个规矩,凡是能喝半斤以上白酒的,上桌子,不行的就去厨房吃饭。只有两个河南人敢坐在桌前。
刘云打开包,拿出了六瓶“古井”,52度,商标都发黄了,看来有些年头了。柳絮飞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沉沉的行李里居然带有酒。秦老板拿起酒瓶转着圈看,说这酒我知道。打开往瓶盖里倒了一些尝尝,说不错,好酒,好酒。就拿茶杯给大家分。
柳絮飞不喝酒,倒杯白开水陪着。每人先喝了半斤白酒,两个河南人丢下碗筷就逃了。柳絮飞原也想回房间睡觉,但又担心刘云喝醉了,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
秦老板说麻纺厂原来可红火了,全国各地都往这里送红麻,那时麻纺厂财大气粗。那个大铁塔就是用来办寻呼台的,可惜后来厂子不行了,铁塔就给鸟做窝用了。
刘云又和老板喝了半斤酒。老板说你们是来要钱的啊……以后我们日子长着呐,那个厂……长,是外地的,他妈的和我们……东北人不一样,猴精……软硬不……吃的家……伙,不过……我倒是要感谢他,没有他……哪有我,没有我……哪有你……
柳絮飞看老板醉了,就劝结束吧。老板说不!今天遇到……刘妹子了……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房……钱给不……给随便,算你欠……”我的……债,有用得着……哥的地方只管……说。说着把半杯酒倒嘴里,趴桌上睡着了。
刘云把桌上东西收拾收拾,又洗了脸才上楼。柳絮飞要扶她,她说你真笑人,瞧不起我?我又没喝醉。
倒在床上刘云就不行了,鼾声立刻响起,如风箱如吹沙如夏日闷雷,还夹杂着梦话,吵得柳絮飞根本无法入睡,便起来把自己的和刘云的衣服泡在盆里洗。
如果真把钱讨回来了,自己就开个书店,旁边再开个鲜花店,书香伴着花香,不正是自己理想的生活吗。再生个孩子,脾气像他,性格像我。
下去清衣服的时候,水龙头旁有个男人也在洗衣服,柳絮飞就在一边等。男人冲她点点头,说自己是山西的,来这里半年了。问柳絮飞的一些情况,柳絮飞说了。男人说哎哟,我们这是去年的债都那么难要,你们这账已经好几年了,怕新厂长不一定认呢。柳絮飞问为什么,山西男人说这个新厂长是承包经营的,对原来的账怎么处理我不知道,反正我想你们的钱啊,够戗。
柳絮飞手里的盆一下跌落在水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