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阳光》2017年第12期
栏目:中篇小说
大河煤矿作为省管企业,在改制风潮中,发生了颠覆性改变——矿长赵晋一文钱没掏,就成了大河能源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掌控了近万人的前途命运;职工作为股东,每人配给了十万元股金。
赵春生像往常一样,准时来到更衣室。即将下井那一刻,忽然感觉肚子又疼又胀,难以忍受。没奈何,他只好去向班长告假。
一小时过后,突然听得一号井方向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赵春生一惊,连忙从宿舍走出,只见几个职工家属正惊慌失措地左盼右顾。口中嘟嘟囔囔:“地震了,地震了!”其中一些人忙着呼儿唤女,躲避灾难。赵春生明白这声音从何而来,不及细想,便飞一般的朝井口方向跑去。
距离主井和副井不远处,已经围了不少人,直愣愣地面对灼热、奔涌的气浪,不知所措,更不敢盲目靠近。一股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几乎让人窒息甚至晕倒。尽管如此,却没有人退缩。
身穿防护服的赵春生正准备下井,矿办副主任赵强赶过来喊住他。
俩人赶着去了矿长办公室,进门只见派出所长王军一人坐在里边。
“你们班有多少人?”不待他坐下,王军就一脸严肃地问道。本来他俩是同窗,但此刻的王军却板着脸,有点儿公事公办的味道。
“六十。”赵春生说道。
“知道今天有多少人去上班吗?”
“大概有五十多个。”
“我要的是准确数字,不是大概!”王军口气有点儿严厉。
“这我就拿不准了,得到井口登记簿上去查。”赵春生说。见王军这样,他的口气自然也好不到那儿去。
“我已经查过,登记簿上只有九个,而且都是咱们的职工。”王军说。
“不会这么少的,至少也有五十二三个,而且多数是农民工!”赵春生摇头说道。边说边想:你查什么查,你有时间去查吗?哄鬼去吧!
“错不了,白纸黑字,登记簿上就是这么写的。农民工是徐总的人,与咱们无干。”王军说罢,颇有意味地把眼看向春生。
王军口中的徐总叫徐国雄,是大河煤矿一线作业的承揽人,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包工头”。大河煤矿一线作业人员,有八成是他的人马。
春生一言不发,只把眼朝王军脸上打量,想进一步弄明白他的意思。
“算了,就不要再绕弯子了。”赵强瞟了一眼王军,然后转脸,把目光定格在赵春生脸上说道,“已经到了这份儿上,我就关起门来跟你说实话吧——作为一班下井作业唯一的目击证人,你极有可能被叫去询问。这次事故不同以往,一旦捅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从董事长到普通职工,都是大河的股东。这次矿难如何处置,事关咱们一号井两万多职工家属的生计,含糊不得!”王军一脸狡黠,侃侃说道。
“照这么说,弄不好,那十万元的股金就不作数了?”春生面色一凛,当即用怀疑的口吻问道。
此刻的春生难免有点儿心虚。因为,十万元股金,寄托的是大河煤矿所有职工的希望与未来。作为股东的春生,立马就变得不再那么淡定。
“那是当然,弄不好是很被动!”赵强点头说道。
春生越听越不是滋味,稍作犹豫就把头一扬说:“我只认我的股份,经营是别人来经营,干我什么鸟事……”他嘴这么说,心里却五味杂陈——改制十多年,十万元股金,即便是在煤价飙升、大河煤矿做得风生水起的年份,每年也只能拿到一千的红利,说穿了就是几顿饭钱。可最近一年多,市场一落千丈,红利也没有了。
“这事要弄不好,所有人都得失业!”王军看在眼里,赶着插了一句。完了两手叉腰,审视他的反应。
赵春生又是一愣。他起先虽觉唐突,但还不是十分在意,听了后面的话,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两眼瞬间就变得疑惑甚至迷茫。
“既如此,那我就回家一段时间,避避风头。有些话说了不如不说……”春生喃喃地说道。
“不可能,我跟你说,这个事是不可回避也回避不了的,得下功夫认真对待,这次事故不同以往。”王军摇头说道。
“只怕他们查出个横三倒四来,我要说了,那不就穿帮了?到时候麻烦更大……”春生说到这儿,刻意把话顿住,一脸疑惑地看他们两个。
“放心,只要你这里不出漏子,我保你平安无事。”王军说。
“这是董事长的意思?”
“你甭管谁的意思,只要按我两个说的去做,就会大事化小。等这事一过,就安排你到工会蹲办公室。”王军略略倾身,悄声说道。怕春生疑心,缓了缓又说:“别担心,让你到工会就是老大的意思。自个儿明白就行了,千万不要和别人说。”
春生心里清楚,这个“老大”就是董事长赵晋。在大河能源集团,赵晋的权威不容质疑,他要说东,绝对没人敢说西。
“这个我倒没什么兴趣,关键是别让煤矿倒闭,别让大伙儿失业!”春生嘴上这样说着,心却在想:蹲什么鸟机关,一个月就一两千块钱。不如就在井下跟班,虽说苦点儿累点儿,加补贴怎么说也有三千块钱。只要节俭一点儿,完全可以养家糊口了,干嘛作茧自缚?
“除了我两个,不管是谁都不要接触,尤其是外来人员或死者家属!”春生刚走出办公室,王军跟上来,喊住他又是一番叮嘱。
晚上十点五辆矿山救护车、两辆警车卷着尘土鸣笛驶入。市直有关单位的十一台车,也在半小时后鱼贯而入。随着外界的不断介入,这地方的空气逐渐变得紧张起来,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正要上床睡觉的春生被通知上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