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媒这件事上,三伏的南瓜馅包子放不得时间长,时间长了就变味儿。媒婆婶儿怕夜长梦多,就趁热打铁,紧锣密鼓地操持着将秃三儿的婚事办了。结婚前一天,媒婆婶就採着秃三儿的耳朵千叮咛万嘱咐,让秃三儿注意在新媳妇面前别显出庐山真面目——露出秃头来。可在当天晚上闹新房的人走后不多时,秃三儿的秃头就暴露了,暴露速度之快,是媒婆婶儿始料未及的。虽然媒婆婶儿在之前嘱咐所有的前来闹新房和帮忙待客的乡亲,千万不要“秃三儿”长“秃三儿”短地叫喊,免得让新媳妇听见,要是在秃三儿和新媳妇在还没有“合房”生米做成熟饭之前让新媳妇知道让新媳妇跑掉,那就真是前功尽弃了。媒婆婶儿也知道秃三儿的秃头在媳妇面前是纸里包不住火的,暴露是早天晚天的事儿。怪都怪秃三儿在万分激动昂奋之时,忘乎所以将媒婆婶儿的叮咛扔在了脑后,紧张忙碌之中手忙脚乱顾腚不顾头,顾了下顾不了上,三滚两滚就将帽子从头上滚落了。虽然秃三儿遵照媒婆婶儿的嘱咐,在关键时刻将灯熄掉了(当地的风俗是新婚晚上新房里一夜不准熄灯的),但秃三儿结婚这天正是一个月的中旬,当晚上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月亮大而圆,近而亮。月亮孩子般好奇地将头从秃三儿新房的窗户里探进去“看媳妇儿”。“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平静下来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新娘抬头望明月,又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低头望新郎”,想再看一眼这个刚才让自己癫狂、终生将要相依相伴的新郎,却发现秃三儿头上竟明月般的明晃晃发亮。有了新发现后的新娘,对秃三儿这么急火火地结婚的目的恍然大悟,恍然大悟后的新娘第一反应就是一脚将秃三儿踹下炕,然后迅速穿好衣裳,不顾已经是深更半夜,跑到媒婆婶儿——她的远房姑家。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做了亏心事,就得随时准备着鬼找上门。媒婆婶儿在给秃三儿提亲当初时,就做好了遭到娘家侄女找上门来的准备工作。所以,当娘家侄女找上门来时,虽说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左右,可媒婆婶儿却没有睡,连衣服都没有脱。娘家侄女披头散发,三哭六闹,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却很冷静地坐着,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节目表演。等娘家侄女哭得没了力气,她才开始了劝说。她说,他秃,我没说,这怨我;可你们相看时,我也没蒙住你的眼,也没蒙住他的秃头,你管什么来?!在推脱了责任后,又降低了声音,说,其实,人这一辈子过日子,长得好孬只是个摆设,就像庄稼,开什么花、花开的大小、是红的还是黄的,并不重要。关键是结没结果,结的果子大小。他头是秃,可他除了头秃,再没有其他毛病。头秃怕啥,你是吃他还是嚼他?不好看,你就少看他两眼就是。退一步说,你嫌他秃,搁在前几天,或是昨天,就是今天,咱散了就散了,可现在咋办?生米煮成了熟饭,你人都是人家的了,再散伙,好说不好听。就这样,媒婆婶儿瞎话饼子,连劝带说,将娘家侄女算是唬住了。
“可我咋有脸回娘家交代?”
“秃三儿不戴帽子是个秃子,戴上帽子又有谁知道他秃呢?!”
娘家侄女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咒念了,扔下了一句话话:“我这辈子再也没有你这个姑!”一拧身走了,回到秃三儿身边,无可奈何死心塌地跟着秃三儿过起了日子,秃三儿就像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天天围着老婆转,老婆一连串给他生下三个小子。
如果秃三儿的生活像他村前的那条小河的流水那样,顺汤顺水哗啦哗啦地平平静静地流下去,也就没有以后的故事了。
可秃三儿天生的不安分。其实这种不安分的种子在秃三儿小时候就在秃三儿的脑瓜子里种下了,只是没有遇到适当的时机,这颗种子没有生根发芽而已。自打长了秃疮之后,在村子里秃三儿就成了一只丑小鸭。伙伴们不愿跟他在一起玩儿也罢了,偏偏见了他“秃三儿秃三儿”地叫,还用土坷垃向他的头上扔。秃嘎渣早就掉了。不就是头发上少了些吗?不少鼻子不少眼,不傻不囁的,凭啥叫着玩儿?秃三儿想还击,也尝试过还击,但他势单力薄,与他们交手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因为村里头不秃的伙伴太多,而秃头的只有他自己。所以,只有躲的份儿。跳房子,打模儿,拉呱啦机等伙伴们玩耍的游戏,自己根本没有参加的资格,只能远远地看着别人欢乐。冬天里的寒风挡不住孩子们的好玩的心,他们跑出来跑跑跳跳,或者为了取暖大家在北墙根底下挤在一起,你挤我我挤你的“挤摞摞”。看着别人“挤摞摞”,秃三儿就觉得自己无端由的打内心里寒冷起来,就盼望着自己能参加一回,但是没有人让他参加,那些孩子们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他的秃疮“找”上他们。当他们正玩儿得火热,秃三儿往前一凑,他们就一哄而散。这时秃三儿就想到了近在邻村,比自己小一两岁的姑表兄弟老五。老五打小显得有些迟钝,不大爱说话。秃三儿来的时候,尽管他心里也并不喜欢,但老五他娘毕竟是秃三儿的亲姑,娘家侄儿来了毕竟是娘家来的人,喊老五,“陪你表哥玩儿去,”就叫老五陪秃三儿玩儿。老五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不走近,也不远离。可秃三儿就得了令似的,老五走到哪里,秃三儿就跟到哪里。就这近乎冷淡的不远不近,秃三儿就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