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六十位相处四年的同学又天各一方。我和李向前也走上了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我留在北京,成了一家青年杂志社的记者,而李向前回到了他的家乡,成了甘肃省渭南县文化局的一名干部。我们那届学生分配都特别好,李向前完全可以留在北京,有一家演出公司对李向前很感兴趣,可是李向前还是坚决地回到了甘肃老家。他说他要在离家近一点的地方照顾母亲。
我和李向前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他仍然没有间断他的脱逃者练习,他梦想着有一天举办一次属于自己的全国性的“脱逃”表演。就在柯受良飞越壶口的那年夏天,我奉命去壶口采访,我本想顺路去看看李向前,可由于采访结束后又有新的任务等着,终于没能见面。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李向前的来信,他说他在电视上观看了柯受良飞越壶口的全过程,柯受良的壮举让他热血沸腾,他准备在渭河进行一次脱逃表演,时间应该在冬天渭河结冰的时候。具体做法是在结冰的渭河上凿一个洞,在相隔一里或一公里的另一地点再凿一个洞,他将被捆绑着从第一个冰洞下去,然后在水中解开绳索后从下面的另一个洞中脱逃。为此他已利用节假日在考察渭河,以便确定一段适宜表演的河道。他还没有找到理想的河道,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母亲现在身体不太好,他得尽可能地陪在母亲身边,而且他怕自己的计划被母亲知道后会加重母亲的病情。李向前在信中说,等什么时候母亲的身体康复了,他一定要实现自己的计划。我知道李向前想创造历史,我写信告诉李向前,你的想法固然很悲壮,但却很危险。人应该脚踏实地地生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柯受良那样幸运。不久我收到了李向前的回信,他说,我没有异想天开,我觉得那只不过是我想做的一件事而已。
在我和李向前关于渭河脱逃的书信结束两年后的一个秋天,也就是我们毕业五年后的那个秋天,下午一上班我就接到了体育老师赵发民的电话,他让我晚上到他家里去,他有事想和我商量。毕业后我和赵发民老师的联系并不太多,他已于两年前从大学辞职,不再当他的体育老师,在北京开了一家“北京市宏发演出公司”,他偶尔找我为他的活动写点报道,不知这次又是什么事。
我按照赵老师电话里告诉我的路线,坐112路车很容易就找到了赵老师的家。他的家在北京最豪华的“尼洛河花园”里,我按响了五栋三楼的门铃。赵老师为我开的门,他正在宽敞的会客厅里等我,桌子上摆着一瓶还没启封的“人头马”。赵老师的家是复式结构,足足占了两层,我问赵老师多大面积,他说,210平米,带装修花了两百五十万。我感到有些悲哀,我都工作五年了,我的收入在北京还算过得去,可存款不足六位数,可他在两年时间里居然赚了这么多钱。我对赵老师的态度不由自主地变得敬佩了,刚出门时我还以为赵老师丢了那么好的工作,现在混得不行才找我的。我说,赵老师,你真是个天生的商人。赵老师说,你说我守着我原来的工作,虽说生活能过得去,可是能挣到这么多钱吗?我说,那是肯定。赵老师说,记者的收入虽说可以,可毕竟有限,你得多动脑筋多想办法才行。房子买到了吗?我说,没有,还住集体宿舍。赵老师说,在北京,首要的是要有房子,否则你跟那些外地打工的人有什么区别?赵老师说,咱们先不谈这些了吧,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个大创意想跟你合作,以前那个会表演脱逃的李向前你记得吗?我说怎么不记得,他是我大学时代的好朋友。赵老师说,没想到我当年随便的几句话,他还真认真了,他说他工作以后一直没有中断练习,他去年的时候就写信告诉过我,他想在渭河举办一次冰下脱逃表演,问我行不行。当时我正在忙世界三大男高音第三次来华演唱的事,没顾得上细想,前段时间他又来信问这件事,我觉得还真能闹大。我说,记得李向前也向我提过这事,我还劝他踏实工作,别再胡思乱想了,这样很危险。赵老师说,危险是有,干什么事都有危险,可是这事能干。现在离冬天还有四五个月时间,这段时间我也没什么事,我想专门做这件事。时间初步定在正月十五前后。这件事做成后,李向前起码能挣到一百五十万,够他一辈子花费了,还干什么工作呢!赵老师报的这个数字确实让我大吃一惊,可我仍然装作若无其事地点着头,我想不能让赵老师小看了我,所以我若无其事地说,的确可行。
赵老师说,要组织这样一个大型活动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其间有许多头绪,必须一齐按计划整体推进。现在首要的有两件事必须先期推进。第一找冠名单位;第二必须找一名专职体能教练对李向前进行科学严格的训练。现在是秋天,水已经凉了,必须从现在开始每天进行适应水温训练,一直到严冬,否则的话他一下水肌肉都僵硬了,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还脱逃什么?我说,赵老师想得周到,不愧是行家里手。赵老师笑着说,第二件事比较容易,我会马上花钱请全国最好的体能教练,和李向前吃住在一起,对他进行训练。第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北京的媒体你比较熟,我准备先期在你们杂志和青年报上进行广告攻势,这件事就委托你去办,广告内容也由你撰写,等这件事圆满结束后我给你十万酬劳。赵老师说完后,从一个黑皮包里掏出两沓整整齐齐的百元钞票放在我面前,说,这是给你预付的报酬,其余的等活动结束后一齐结清。没想到帮几个月的忙就能挣到这么多,比我工作五年的存款还要多。再说,现在各报刊的广告都有提成,我们杂志社的广告提成就达百分之二十,我粗略地算了一下,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心下窃喜,可是口中不住地说,给老师帮忙理所应当,我怎么能收老师的钱呢?赵老师说,你就别客气了吧,现在讲究双赢,有钱大家赚。赵老师接着说,等广告出来后,我就着手联系冠名单位,一个冠名单位最少两百万,还得拉一些现场广告,到时候得在表演现场布置许多广告牌,光这两项的收入就相当可观了。你想想,可能还会有一些主动找上门的协办单位,比如说吧,经过大规模的广告攻势,会有许多媒体加入进来,比如你们单位,想要独家报道就得给我钱;比如有电视台想要现场直播也得给钱。这将又是一笔钱。我说,赵老师真是商业奇才,难怪你能屡战屡胜赚这么多钱!赵老师说,现在社会上挤满了等待赚钱的人,只要你有好的创意,会有大把的人争着来做。我的脸有点发烧。赵老师说,对了,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致富机会,你跑了这么多年采访,肯定认识许多老板,利用这次机会再拉点广告,就够你用几年的了。我们的广告提成比例是百分之二十,每个现场广告起价是三十万。就是说每拉一家你就会得到六万,挣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想开点,将你这些年的资源充分调动起来,为自己谋点福利,同时提高了企业的知名度和竞争力,他们也很高兴,这也是双赢。我说,放心吧,我会全力以赴的。
喝了两杯“人头马”,我问赵老师,广告大概什么时候见报呢?赵老师说,现在十月份,争取十一月底见报吧,早了会冷,太晚了其他方面跟不上,十一月底刚合适。
从赵老师家出来,被秋天的冷风一吹,我刚才被金钱弄得发热的大脑冷静了下来,我不知道赵老师刚才的那些想法是否能付诸实践,因为这些想法都大大超越了我对事物的预期能力。再说,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即使赵老师的构想都能实现,我也觉得于心不忍,因为我们是在拿一个好朋友的生命冒险,拿他的生命做一场危险的游戏。
我第二天打电话给李向前,问他是不是真的要玩这场游戏,他的态度很坚决,他说这是他的一个心愿,迟早是非要了却不可的。我说你有没有想过,那是非常危险的,在冰封的水下,而且没有任何救助措施。李向前说,我想过,要是有救助措施,那就不叫脱逃,赵老师说过了,人生就是一场脱逃的游戏,如果自己在这场表演中不能脱逃,那是自己的命。我说,那好吧,我支持你,你一定会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