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八月一日,午夜前二十三点四十二分,南太平洋上刮起凛冽寒风,下着夜雨。
拖网渔船一头栽进黑暗中的怒涛。船头仰起,隐约可见上面印着的白色字迹:沛斯卡釜—306号。
狂暴的大洋像是一只企图从难以通过的沼泽中拚命挣扎出来的怪兽。排排小山似的高大海浪沉重地冲击着船体,夜空中激起的白色浪花在狂风的巨大力量下像瀑布一般连连跌落在甲板上。到处都是一片没有生命的啸响和痛苦呻吟,木头挤轧木头,绳索互相缠绕,你拉我扯到了几乎断裂的边缘。
突然,两声骤响的铁棍击打声穿透了风浪的呼号和船只的呻吟,响声来自随着船身浮沉的昏暗的船舱。一个人踉踉跄跄从门内冲出来,一手抓着船上的栏杆,一手捂着下腹部。
又一个人跟着冲出来,动作极快,下手毫不留情,浑身充满愤怒。他靠着舱门举起铁棍打了一下,随后又是一下。
扶着栏杆的人在第四棍的打击下恐怖地抬起双手捂头,身体后仰。拖网渔船的船头突然再次沉入两个巨浪间的深谷。受伤的人站立不住,扭身向右,双手仍抱着头。船向上一抛,船头和船身大半被抛上水面,把欲逃的人扔回舱门,第五铁棍又落下。与此同时,舱内同样有人尖叫着,张开双臂乱抓乱挡。但是,喝了一天半宿闷酒被复仇心理所支配的六名中国船员巳不会给船长等七名韩国船员和四名外籍船员任何生存和反抗的机会了——他们有的两眼已被鲜血糊住,有的訇然倒地,被不停扑来的浪花所遮掩,身边没有任何可以抓到的东西,所以他们什么也不可能抓着。随着船身的猛烈倾斜,脑壳受伤的那人坠人黑暗的怒涛……
六名中国船员摸索着聚到了一起。眨眼间,凶恶的对手全部消失了。自始到终,他们没说一句话。
他们胜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胜了!
然而,另一种潜在的巨大恐慌在默默拥抱中传遍每一个人全身。
“把船开回中国。”有人说。
“对,回中国!”另五个声音坚定地附和。
当展曦穿过东方的薄雾、闪烁在太平洋终于平静下来的水面上时,周围阴凉的海水反而给船上六名与狂乱旋涡压力抗衡后的中国船员带来一种奇异的温暖。他们双目布满血丝,手上带着绳索上勒出的血痕,或坐或站在船舷上抽烟,愉快地望着平静的海面。他们的目光扫视敞开着的舵轮室,全永千正在加大油门快速前进。这样驶下去,只会离家乡越来越近。但是,马达声忽然停了。船失去了动力。
全永千大声把其他五名同乡喊到身边。
他不容置疑地决定:
“不回中国了,把船开回釜山!”
“你疯啦?”
“回中国我们啥事没有,去釜山咱们就谁也别想活命了……”
看上去最不容忽视的结局冲击着全永千也冲击着他的五名同乡的心。他苍白有力的双手紧紧抓着舱舵,五名同乡说得对,回中国也许没事,而回釜山只能是死,让六条年轻的生命过早地离开这个世界。然而,他毕竟是个有头脑、又有一定法律观念的高中毕业生。杀人偿命,自古一理;即便各国法律不同,可不吃枪子儿也得上电椅。他何尝不想活着回到家乡,回到父母身边?但他不想因此而牵连生他养他的父母,更不想让这“杀人犯”的尘埃蒙落在国际地位日益提高的中国母亲头上,让她在世界面前受到不明不白的影响。
尽管其他五个同乡不情愿,但在远离家乡的大海上全永千一直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和灵魂。在他的坚持和说服下,白昌范、金正镐、金成哲、崔哲浩和李晚承同意将拖网渔船开回韩国釜山。